䷃【坎下艮上】
蒙。亨。匪我求童蒙,童蒙求我。初筮告,再三瀆,瀆則不告。利貞。
乾為剛健創業之主,蒙為繼體幼沖之君。人主之尊,雖在童幼,與臣下之分,固懸絶矣。非求師臣以自輔,則聰明不開,古今治亂成敗之迹,无自而知。惟尊德樂道,屈巳以求剛明之賢,以啓廸其性,則蒙固有亨之道。若嚴上下之分,峻亷陛之等,不能遜志務學,則有過而不能改,見善而不能從,驕奢淫佚,為狂為愚矣。筮所以決疑,童蒙之求師,亦以決疑。善學者得師之一言,雖終身行之可也。若再三叩之,則有自疑不信之心。若復改其初意,以他辭告之,則問者將輕吾言,而莫知適從。故再三瀆,瀆則不告也。盖師道貴乎剛嚴簡重也如此。利貞者,所利在正。蒙以養正,聖功也。童蒙之主,樂軟熟而惡剛正。師臣之道,一正君而國定矣。故所聞所行,與左右近習之臣,无適而非正,則放僻邪侈,无自而入矣。
彖曰:蒙,山下有險,險而止,蒙。蒙言以亨,行時中也。匪我求童蒙,童蒙求我,志應也。初筮告,以剛中也。再三瀆,瀆則不告,瀆蒙也。蒙以養正,聖功也。
水者,天下至潔之物,濬其源則日流而常清,畜而止之則滓穢而不食。山者,泉之所自出,今遇險而止,所以為蒙。人之性猶水之性,其源未嘗不清。蒙者,有物以蔽覆之也。故蒙有亨道,行之不失其時,則可以作聖矣。夫以人主之尊,雖在童孺,若以勢位自居,則師道廢矣。今六五之君,下求九二之臣,是能屈體以尊賢,上下相應,君得發其蒙,師得行其道,理无不順。故曰:匪我求童蒙,童蒙求我。志應也。師道貴乎剛嚴,舉一隅不以三隅反,則不復也。有疑而問,問而應,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不失,如此則疑者必釋,應者不煩。若不能專精致志,退而深思,問而復問,至再至三,則不復告矣,告之適以瀆之也。洪範休徵曰:聖,時風若。咎徵曰:蒙,恒風若。蒙者,聖之反也。蒙之與聖,特在學與不學之間耳。傅說告高宗曰:惟狂克念作聖,惟聖罔念作狂。狂之與聖,特在克念、罔念之間耳。周公相成王,動以沖人孺子稱之,其告戒之嚴,教督之至,居父師之位,而能盡父師之道,卒使成王為守成之賢主,享國四十餘年,豈非蒙以養正,以成作聖之功乎?
象曰:山下出泉,蒙。君子以果行育德。
山澤之氣,升而為雲雨,畜而為泉源。泉之出乎山,非疏瀹而利導之,則失其至潔之性,若有物以蔽之,如童蒙未知所適從也。故山下出泉,有蒙之象。君子當法此象,因其性而利導之,使知其所向,則果決而行之,涵容渟蓄,以豐其源,源既深而流長矣。故曰:君子以果行育德。
初六,發蒙,利用刑人,用說桎梏,以往吝。
象曰:利用刑人,以正法也。
初六以柔弱之質,屈體以承剛明之師,則蒙蔽之性得以啓發。蒙既發去,則燭理无障,用以刑人,則有罪者必誅,而寃枉者獲伸矣。是道也,特有司之職,非人主所獨任也。盖發蒙之初,姑以試其明決爾。童幼之君,或不足于威權,則衆得而陵犯之。周公戒成王云:亦敢殄戮,用乂民,若有功。故蒙之初爻,以刑人為先,則強梗者肅然而有所畏憚矣。雖然,人主當純任德教,而輔以刑名可也。若純任刑名,則商君之術耳。故利用刑人,用說桎梏以往,則吝道也。
九二,包蒙吉,納婦吉,子克家。
象曰:子克家,剛柔接也。
九二以陽剛之才,處臣位之中,與六五為正應,五反居隂,是能屈巳以尊師傅之象也。五既屈巳,二當循循善誘,包涵容納,以成其聖質。周公于成王,雖告戒之甚嚴,然所以訓廸之者,雍容而不廹,雖居父師之尊,弗敢專也。若童之未有所知,婦人之柔闇,一切容納之,則无不利矣。子克家者,勤勞王家是也。觀鴟鴞之詩,其自叙如此,故居東三年,而罪人斯得,内則制作禮樂,外以攘却寇讎,外剛明而内忠順,未有若周公者也。然所以得行其志,遂其功者,亦在成王悔悟之後,君臣之分,洞然无疑也。故象曰:子克家,剛柔接也。
六三,勿用取女,見金夫,不有躬,无攸利。
象曰:勿用取女,行不順也。
童蒙之從師,猶女子之從夫也。六三以柔闇而處剛陽之位,非能遜志以受教者,正應在上而下比于二,兩者皆剛,將安從乎?將捨其貞固之道,近從所乘,此女之醜行也。金夫謂九二,九二體剛,故曰金夫。童蒙之主,委任不專,捨正應而從非應,則賢者將望望然去之矣,故曰勿用取女,見金夫,不有躬,无攸利也。六五之君,能近捨上九而遠求九二,故二、五皆吉。六三反此,將下比九二,輕身以從之,何所利哉?六三體本隂柔,性復趨下,故象曰勿用取女,行不順也。
六四,困蒙,吝。
象曰:困蒙之吝,獨遠實也。
困固有亨之理,六四之困䧟於羣隂之中,艮之初爻下乘于坎,險而止,困而不能亨者,吝道也。陽奇隂偶,奇實而偶虚,四欲上求上九,則礙于六五,欲下求九二,則礙于六三,昏蒙之性无自而發,故象曰:困蒙之吝,獨遠實也。實謂九二之陽也。
六五,童蒙,吉。
象曰:童蒙之吉,順以巽也。
六五居尊極之位,而能以童幼自處,與二為正應,是能虚巳。求賢師以自輔,而不為羣隂所移,吉孰大焉?故曰童蒙吉。
象曰:童蒙之吉,順以巽順為先。順則悦而從之,心不逆也;巽則優而柔之,能順乎剛也。既順且巽,則孰不告以善道乎?
上九,擊蒙,不利為寇,利禦寇。
象曰:利用禦寇,上下順也。
九二以剛明而居臣位之正,君臣之分不敢失也,故貴乎包容。上九以剛明而居人臣之極位,握威福之柄,擅廢置之權,昏蒙之幼主卒不開悟,則當擊去其蒙蔽,俟其思庸如太甲,悔悟如成王,然後復子明辟,此伊尹、周公之任也。若乘時微弱,掩神器而有之,如王莽、董卓,則天下英豪將共起而圖之,鮮有不敗者,故曰不利為寇。若能衛護宗社,勤勞王家,如周公之伐三監,誅管、蔡,霍光之誅燕王、上官桀等,孰敢不聼命者?故人心向背,特在逆順之間耳。以曹操之勢,雖漢祚已盡,終身不敢失臣節,蓋知内外人心未順故也。桓楷勸操正位,而夏侯惇欲俟吳、蜀既定,然後遵舜、禹之軌,操卒從其言,蓋亦畏二方有辭,將合而攻我,則曲在我矣。以荀彧之賢,操所信任,謀无不從,欲稍遲囬九錫之命,且不免死,不然,豈惇單辭所能沮之哉?
《讀易詳說》卷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