兌:亨,利貞。
兌,一隂見於二陽之上,和柔之氣外見者也,故其德為說。剛中而柔外,有致亨之理,有能貞之才。若一於柔外而无剛德以為之主,處君臣則為諂媚,處朋友則為善柔,在父子則或阿意曲從而陷親於不義矣,何以致亨而為利哉?利貞,據卦中所有之才而欲人體之,非以其不足而勉之也。剛中柔外,如臯陶所謂柔而立者也。說以利貞,則所說者皆天命人心之正理,故為順乎天而應乎人。以當勞之事而說以先民,則民忘其勞,所謂以佚道使民,雖勞不怨是也。以可犯之難而說以犯之,則民忘其死,所謂以生道殺民,雖死不怨殺者也。說道之大而民勸矣哉!說道之大,不外乎正而已矣。說之義,或說其道而學之,或說其事而為之,或說其人而與之,此皆說之用也,而有邪正焉。如陳相之說許行,說之可謂深矣,然流於邪妄而非正也,為身心家國天下之害甚大也,何以致亨乎?說又有能亨而不得為正者,亦有得正而不能以致亨者。如孔明說先主而事之,則為正矣,終不能興復漢室。荀彧之事曹操,十分天下而有其八,所為雖亨而事未得正。然孔明君臣正大光明,事雖不就而道實亨。荀彧不擇所主而自取殺身之禍,其阨而不通亦甚矣。君子於說道之用,貴於窮理而慎守之也。麗澤為兌。兩澤相麗,互相浸潤,朋友相資,其益甚大。
初九陽剛得正處,說體居下,而上无應與。君子以道德禮義文其身,而不求聞達者也。其德則喜怒哀樂發而中節,和而不至於同,不溺於流者也。凡聖賢處不得志之時,而安貧樂道者可以當之。以道殉身,貞而不諒,卷舒運用,與時偕行,何可疑也?
九二有剛中之德,上无應與,其志在自信其德而自說者也。萬物皆備於我,反身而誠,則樂莫大焉。富貴利達,視若浮雲,亦何與於心哉?其必由強恕求仁而至此乎?故有悔而可以亡之,以居隂故也。二之資質不如初,善反之,則天地之性存焉而无歉矣,故亦足以自說焉。六三以隂居陽,不中不正,欲以其術說五,而五不應,故來二陽而求其與己相說焉。二陽者,一則剛正,一則剛中,雖上无應與,而自有其說,獨行之君子也。
六三居下之上,頗得時任,又兌為口舌,見二君子不為世用,乃肆其邪說以蠱惑之,欲二陽舍其正而從已之邪,此則无恥之甚,凶之道也。三非能說於二陽,欲變二陽而使之說己也。若為說二陽之道,則逃其邪而歸於正,力善自反者也。在二陽則歸斯受之,而己不可言凶也。
九四上承九五,則剛而得中之君也;下比六三,則柔而不正之邪也。四則商其所說,而未能有定焉。懿德固人所同好,而邪術亦足以惑衆,况四知之未真,而守之未固,宜其至於此也。蓋其以剛陽居柔,失其介然之操,而不自知矣。若能堅持其介,知三為可疾而疾之,則必知五為可說而說之,道行於君,而澤被生民,何喜如之?四非卓然自立者也,聖人以其剛德尚在,故勉而進之也。
九五孚于上六,剥已之隂,柔則有厲矣。五切近上六,上六居說之極,是欲售其邪術以說五,而竊取富貴者也。如蘇秦、張儀馳騁口辯,而一時諸侯靡然從之,邪正不容並立,信此讒邪,則任賢不專,終於君子盡去,小人獨存,邦家之覆,可以立待,危之甚也。聖人之戒,可謂嚴且切矣。
上六引九五,使之說己者也。引之而使說己,即非君子自重之道矣。自九五視上六,則為剥己之柔邪,而宜遠之。自上六言之,履九五之上而无位,則人君以賓禮遇之,而不以臣道畜之者也。身之去留,亦視其尊己而信之者何如耳。合則行,不合則止,此進退之大節,而不可苟者也。若枉己求合,曲為牽引,使之說己,而求以行其志,豈聖賢光明之心哉?聖人示人以出處之有義,而枉己者不可以正人,以上六之引兌,謂君子或亦有是失,而直不欲以小人待之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