坤:元亨,利牝馬之貞。君子有攸往,先迷後得,主利。西南得朋,東北喪朋。安貞吉。
坤者,順而有常之意。操順而冇常之德,以應天下之故,安往而不元亨?牝馬之貞,即順而有常之德也,故以為利。君子之有所往也,以先則迷,能後則得,而主乎利焉。西南則得朋,東北則喪朋,必至於安貞而與道為一,斯可矣。此皆牝馬貞之意,而所以致元亨也,故吉。元亨者,言其通變宜時,而應用之不窮也。吉則德盛業廣,而事成矣。坤之為用,贊相乎乾,而不自作,地道也,妻道也,臣道也。先則踰理失分,凌犯於上,而為天理所不容,迷孰大焉?臣无有作福、作威、玉食者,而後則得孟子告滕文公為國之道,兼舉三代井田學校之制,期以新其國,而為王者師。答畢戰,則告之以分田制禄之法而已。主利者,臣職之一事,地道長養萬物之義也。主於利,而應用當其可,則亦利中之義也。西南坤方,居易俟命,順坤道也。東北艮方,行險徼倖,反坤道也。得道者多助,故得朋。失道者寡助,故喪朋。先迷後得主利,以其職分所當為者而戒勉之也。西南得朋,東北喪朋,以其性分所固有者而致丁寧之意也。修其職而未能以義理用事者,或有之,故戒之。勉之極其詳,皆詞之不可已者也。勉強而未至於安焉者,非誠也。安貞則順適乎義理之中正,而止於至善矣。此一節,深一節之義也。至是則盡性命之理,極精微之藴,坤道蓋自我而出之矣。乾道則堯、舜、禹、湯、文、武,盡君道者之作用也。坤道則稷、契、臯、夔、伊、傅、周、召,盡臣職者之事也。引而伸之,觸類而長之,則凡統屬之分,才質之宜,卷舒運用,先後緩急之異施,无非此道,而天下之能事畢矣。故曰:神而明之,存乎其人。默而成之,不言而信,存乎德行。
乾元,萬物資始;坤元,萬物資生。此孔子之易也。乾元,天氣之始;坤元,地氣之始。五行得天之氣,而各自以為氣,非有二也。如鼓之以雷霆,潤之以風雨,皆乾之事,而坤不與焉。故大可以包乎至,而至則大中之一事,以詣其極也。乾元,易知之始;坤元,簡能之始。施於天者為乾元,而承之於地為坤元。天地之氣,配合而无間也。至哉坤元,為萬物所資以生,非自生也。以乾元之知大,始順承之,而與之生也。萬物資生,乃順承天,是坤厚載物,而德合於无疆矣。以厚載物,則含弘矣;德合无疆,則光大矣。含弘言其體,光大言其用,此品物所以咸亨也。牝馬為地之類,則柔順之義也;行地无疆,則貞之義也。柔順而必利於貞,乃君子所行也。柔順而不能貞,則失之不及,流於柔惡,而无所不至矣。豈君子之道哉?先之迷以凌分,而失道也。以先為失道,則後為順,而得常道矣。西南得朋,則與君子之類同行,而可相與以有為矣。持此道以有終,則國與民賴之,而上下皆有福慶矣。東北則反其常道,顛亂迷謬,為君子所不與,而身不能以自保矣。此未能有終所致也。言此者,見遵道有終,則有慶矣。安貞則與貞為一,而非勉強純乎義理,而合於坤道之貞矣。故曰:應地无疆。地勢有高卑,則重坤之象也,重坤則至厚之義也,君子體重坤之義而以厚德載物焉。宇宙間事皆吾分内物也,民吾同胞,物為吾與,非仁者不能有此心也。伊尹恥君不及堯舜,匹夫匹婦不獲其所,若已推而納之溝中,真能以厚德載物矣。凡君子度量絶人,犯而不校之類,亦此義也。反身而求以至之者,惟精察其稟賦之偏蔽而勇克去之,則高明廣大可馴致而與天地同體矣。
初六於履霜之始而即知有堅氷之將至,霜與氷同一陰氣之凝也,小人一念萌於利而志不在天理之公,即不善之道也。患得患失,馴習不已而至於極,則弑奪之禍所由生,知微之君子當於霜未至而慎之焉。孶孳為善者舜之徒也,孳孳為利者蹠之徒也,早於辯而用舍之,豈特免於堅氷之禍,而且无霜之可虞矣。
六二柔順中正,有和而不流之德,存之於心而无私曲則直也,措之於行而當於理則方也,直其為方之體而方其所以行乎直者也。直方而至於大,特未化之而下聖人一等矣。以此德而應用焉,則宜時通變之機前定於心,而弛張盈縮之妙綽乎其有餘,不待習於作用而所施自能順利矣。此即牝馬之貞後得西南安貞之義也。六二之於坤卦,可謂克肖之子矣。其曰地道光者,即安貞之吉,應地无疆,充實光輝之義也。
六三爻陰而位則陽,陰中有陽,為含章之象。蓋衣錦尚絅,闇然日章之義也。不言陰不中正者,坤有順德,内含章美,而將之以順,多於陰不中正之義矣。據三之才,不患其終於不發也,患其發之輕易,而或流於躁妄也。故聖人戒之,而使其發之中於機會焉。發之而中於機會,則發之以時,而斯為貞矣。留侯之於高帝,招四皓以羽翼太子,因沙中之謀,教之以平其宿憾,而封功臣,得此義矣。才可作事,而自以為功,亦德未純者,而其失易至於此也。故復以從王事,而无成有終致戒焉。坤為土,三居下之上,有土,諸侯之象也。古者諸侯釋位,以間王政,不常有也。故曰:或為王股肱心膂,而從其事,則鞠躬盡力,代王以終其事。而於成功,則不敢自有,而必歸於君上焉。蓋代天理物者,人君之責。人臣之道,主於贊襄輔弼而已。幾微有差,則大惡基焉。非有光大之智,不能識也。周公曰:孺子來相宅,其大惇典殷獻民,亂為四方新辟,作周恭先。予旦以多子,越御事,篤前人成烈,答其師,作周孚先。召公曰:予小臣,敢以王之讎民百君子,越友民,保受王威命明德。王末有成命,王亦顯。我非敢勤,惟恭奉幣,用供王能祈天永命。凡周、召所履,皆无成有終之義也。
六四乘六三,陰之不得中者也。應初六,陰之不得正者也。比六五,雖以中德居尊位,然陰性易迷,柔或不能持久,况亦不得其正,流而為反覆顛倒,不難矣。所比、所乘、所應皆若是,而四獨以居陰得正與其間,難乎其為處矣。若四者,衡門之下,可以棲遲,默以求容,而冀免於刑戮,斯可焉。以重陰而務晦藏,聖人因其才質之宜,而教以處身之義也。苟輕自漏泄,務為譏評,撩虺蛇之首,踐虎狼之尾,殺身不足惜,而於世道益難矣。此有道君子所深戒也。若欲轉移斯世,使陽德漸亨而向於治,四雖居正而質陰柔,亦非有撥亂反正之才也,故无譽。
六五以柔順之德而位上卦之中,是以中德而居尊位也。以中德而居尊位,則能以身心所得者而化成天下矣,為黄裳之象。黄也者,不偏不倚之體,天德也。裳也者,无過不及之用,王道也。天德、王道,所謂合内外之道也。成功文章,燦然秩然,而本於心德之敷措,黄裳之義也。裳為身之章,取發外之義,不曰衣而曰裳者,上衣下裳,為乾坤之象。聖人取義之精如此,所謂其詞文、其言曲而中者,此亦一義也。凡列爵、分土、井田、學校,所以裁成天地之道,輔相天地之宜,維持之以紀綱,涵濡之以禮樂,事業之大,彌六合而无間者,皆自一念之微所發越,而亦非有所增益於性分之外也。至是則君道盡,而代天理物之任无歉矣,故元吉。
上六陰盛之極,與陽相搏擊,坤為地,居卦之終,則龍戰于野之象也。上六言龍,非真龍也,特以力強而敵乎龍,故稱龍焉。初六言堅氷至,亦於上六驗之矣。當小人類霜之始,其勢固甚微也,使國有人焉,制而去之不難矣。及馴習積累而至於盛,則假政柄以制君子之去留,終於君子盡去,小人獨存,而成天地閉塞之世,至是則亦末如之何矣。人之云亡,邦國殄瘁,未有國无君子而國不亡者也,未有國亡而小人能保其富貴者也。故君子小人同一傷也,而君子則傷於當戰之時,小人則傷於既戰之後。既戰之後,國本已撥,小人夷滅之禍即不旋踵而至矣。其血玄黄,聖人不獨示君子以知幾遠害之道,而所以喻小人者亦明且切矣。初六象言馴致其道,上六則曰其道窮也。上六已窮之道,即初六馴致之道也。蓋至是則善類已空,國勢顛覆,小人者雖欲容身保位,而謀慮已窮,无所施矣。觀兩象之詞,見聖人扶陽抑隂,為天地生民之慮深遠矣。用六者,六爻之隂皆變而為陽也。隂柔之性見之不能明,守之不能固,變而為陽,則愚可至於明,柔可至於強,而能長久於義理之正矣,故利永貞。變之之道无他焉,博學、審問、慎思、明辨、篤行,人一能之已百之,人十能之已千之,斯可矣。剝盡為坤,純隂之卦,於時為消,於事為慝,天理絶盡之世也。然卦之德為順,可以順乎理;卦之象為地,可以配乎天。順理希天,可以成大有為之業矣。故聖人畧其消慝之迹,盡神化鼓舞之道,出其意料思慮之外而裁成之。其有進善之才者,則誘掖之,欲其善之進而極於成焉;有去惡之心者,則防戒之,欲其惡之去而至於盡焉。不敢以清明之事業而絶望於昏濁之世也。蓋聖人視天下无不可為之時,亦无不可變之人,此有教无類之義與人為善之心也。所謂化而裁之謂之變,推而行之謂之通,舉而措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也。於其用六而復言利永貞,見卦與諸爻皆不足於義理之純粹,變而為陽,始可以進於有為焉,則又正本之論也。春秋戰國之君不足以擬湯武之聖德,孔孟固已知之矣,所以惓惓接引而與相周旋者,欲其一變至道而以大終也。不然,則庸劣蔽錮之深,豈可望以三代之治化?而孔孟者顧席不暇暖而皇皇終身,欲何為哉?此皆用六永貞之義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