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易辯録卷三 明楊爵撰
咸:亨,利貞,取女吉。
咸之義則感也。兌柔在上,艮剛在下,與地天為泰之義相類,是二氣感應以相與也。又艮以篤實感,而兑以和說應,又艮以少男下於兌之少女,皆有感應之義。而卦以咸名者,應由於感,而感可以統乎應也。感則應有亨通之理,然必利於正,不正則感之者非以道矣。君臣朋友以義相與,皆正也。推類而觀之,凡巨細之舉,必廓然而大公,物來而順應,皆正也。取女之道,萬化之原所由始,於感之所係為尤重。婚禮備而貞女行,感以正也,如是則吉。天地感而萬物化生,天地之感之正也。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,聖人之感之正也。天地非有心於感也,至理之流行而已。聖人非有心於感也,順至理而已。故曰:天地无心以成化,聖人有心而无為。盈天地間皆感也,感則有應,應又所以為感。天地萬物之情之可見者,感以正也。如寒暑往來、動息榮悴之類,何莫非正乎?凡動止語默,皆感之義也。感之道二,正邪而已。出乎此則入乎彼,是非得失、治亂安危,皆由於此。水在山下,出而為澤,則在其上,亦感應相與之義也。心虛則无物,廣大无外之體全矣。應酬萬變,此其本也。用之以受人,則尤為切至,而非智者不能用也。咸以人身取象,咸之時皆欲感人者也。
初六以隂居下,在感之時為咸其拇之象,感之者可謂下而微矣。以其斗筲樸之質,本自无正大光明之作用矣。人品之卑下,舉動之瑣細,是咸卦中之賤丈夫也。以此感人,人將漠然无所有矣。初六為咸其拇,拇之上為腓,六二當其處為咸其腓矣。拇與腓皆所以行而易失之輕動者也。初尚微小,凶或可免,二之輕動則顯而大矣,故感即有凶。二有中正之德,又艮體有能止之義,故又勉之以居則吉。居謂安所遇也,安其所遇非不動也,乃動所當動而不妄動也。既有中正能止之德,曷又咸其腓而有失乎?咸之時皆欲感人以求所欲也。富貴利達之迷人,或剛立者所不免,而況於隂柔者乎?堅其志趨,審擇所為而必以正,乃守身之常道,而聖賢之感人不外此矣,是所謂居吉者也。拇上為腓,腓上為股,
九三當其處為咸其股之象。股隨足而動者,足動則股動,足止則股止,股之動止一由於足,咸其股則不能自處其身,而所執者惟有隨人而已。人之相與,有當隨者,有當止者,以道則隨,非道則止。臣之於君,子之於父,朋友之交,皆宜如此。守之以有終,剛不至於失,巳失人矣。若九三者,事君則諂佞容悦,長君之惡;事父則阿意曲從,陷親於不義;交友則亦便佞苟合,虚文虚貌,而无相規相益之實心焉。以是而往,可吝之甚也。
九三剛正艮體,何以有此失乎?以其不中而居止之極,不中則多過,止極則不止矣。況當咸之時,而又以感人為心,故不善變而至此極焉。三本陽剛有才者也,用其才以為善,則善无不至;用其才以為惡,故惡亦无不至矣,可戒哉!貞者,至極之善,人心本然之理,千聖感物之常道也。堯、舜、禹、湯、文、武之所以盡君道者,此也;臯、夔、稷、契、伊尹、萊朱、周、召之所以盡臣道者,此也;孔子之所以繼往聖開來,學者亦此也,非九四之所有也。
九四以陽居隂,已失其貞而有悔矣,所尚者憧憧往來之敝習也。聖人以其當心之處為咸之主,故以人心所具之常理啟之,欲其反身而誠,以盡感物之道也。言能貞則吉,而悔可亡。若循其故習,憧憧往來而蔽於私,則但其朋類從爾矣,安能有感必通而得人心之應乎?
六二之居,亦欲其勉乎此也。憧憧往來,間以私昵而昧以公理,乃黯昧邪小之心度,故象言其未光大也。脢,背肉,與心相背,心能裁處萬變,脢則不動之物,咸其脢則感之以无能為也。五雖陽爻,然體本兌柔,尚和說而少剛立,不能以道自強者也。又无忠賢夾輔以成德業,故安於庸懦,而自謂治道至此可矣。如漢元帝、唐文宗之類,元凶閹宦竊其大柄,不能尊賢任能,奮然興起,而所尚者區區之節儉耳。王鳳秉政,為國大蠧,則九四以陽居隂之不正者也。王章以剛直而死獄中,九三過剛不中者似之。谷永、貢禹之徒知有權臣而不知有天子,皆瑣尾之匹夫,而為初與二之類也。引君當道,使志於仁而大有為,誰其人哉?五至此而不悟,豪傑之士知有潛身遠害而已矣。既不能有為而苟於幸安,則亦賴先哲以保其成業耳,不至於妄動招災而致悔矣。
咸以人身取象,上六則輔頰舌之處也。又兌為口舌,故取此義,以柔說而居咸之極,則感人以言而无其實,儀、秦之流是也。詩曰:巧言如簧,顔之厚矣。上六有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