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周易十翼】系辞•上传(下)-(清)胡煦撰《周易函書•約註》卷十四
周易函書約註卷十四,禮部侍郎胡煦撰
繫辭上傳
天一地二,天三地四,天五地六,天七地八,天九地十。
【古本在十一章首,班固、衛元嵩引合天數五之上,程子并以此二節移在大衍一節之前。
【煦】按:天數五節不言舊在何處】。
前八章言易凖天地之道,發天人合一之旨,已詳。此下明先天河圖之數及揲蓍之法,言卦爻所由成,因推以致用也。一二三四五,五行之生數在内者也。六七八九十,五行之成數在外者也。内,體也,成數由之而生,故為生數。外,用也,生數由之而成,故為成數。生者,氣之始。成者,形之始。隂陽之理,肇于奇偶。始于奇,終于偶。此乾始美利,地道无成,代終之義。故隂无首,陽无尾。无首者,以陽為首。无尾者,不可窮極也。孔子以天地二字間之,據人之易見者,明此為隂陽二氣之流運耳。故予作循環圖以明之。萬物之生,悉由水始。天之生物,莫不先氣後形。水火以氣用,木則半氣半形,金土則形之成矣。其妙悉具首卷河圖中。自此以下,方言占
天數五,地數五,五位相得而各有合。天數二十有五,地數三十。【今石經作卅】。凡天地之數五十冇五,此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。
天數五,五奇,象陽之健也。地數五,五偶,象隂之順也。五位謂四方并中央相得,如一與二、三與四相因而序,又如一與二、三與四相對,謂時與位皆不相背也。有合者,一六居北,二七居南,如夫婦隂陽配合也。二十有五,五奇之積。三十,五偶之積。變自无而之有,化自有而之无,生成二數皆有之。此章發明河圖,言數之所由來,而因及其積,是要說大衍,明河圖之大用也。河圖為萬物之大本,原无變化可言,其云然者,見得其中所具大難量耳,故下遂添說成行二字。鬼神即變化靈妙處,行字本變化來,變化不居便是行。神則陽之行于无形而成變化者,鬼則隂之行于有象而成變化者,皆指揲蓍言。
大衍之數五十,其用四十有九。分而為二以象兩,掛一以象三,揲之以四以象四時,歸奇于扐以象閏。五歲再閏,故再扐而後掛。【京作卦】。
河圖之數本五十有五,今止曰五十,蓋取河圖之中數相乘而得之。又以五為生數,十為成數,相乘而得之也。其用四十有九,諸家紛紛其說,唯荀爽曰卦各六爻,六八四十八,加乾坤二用,凡有五十。乾初九潛龍勿用,故用四十九也。
【煦】按:加乾坤二用,其說最當。孔子初說河圖,特標天地二字,便是指說乾坤。據形神有无而論,則形有而神无,故可見者止于四十九,而无形之神不可見也,故返于櫝以象之。又卦爻之設不離隂陽,隂陽有老少,少静而老動,静者不用,故返于櫃。其動而用者與爻偕行,亦四十九也。先儒謂除一以象太極,果有太極可象,孔子既有象二象四之說,顧獨遺太極一象,何歟?當知此句獨提用字,便是太極以後事,故從分二象兩說起。亦如伏羲之圖全說隂陽既形之事,故從兩儀起。文王之卦從乾坤起,周公之爻從九六起,其在先者皆不能明言其所以然,此聖聖相傳至微極妙者也。太極何形而固有象乎?蓋揲蓍乃用時之事,故唯用九用六,一動一静,與一用一不用之說為至當。荀爽此論唯潛龍之說未合,他皆不可易也。蓋既已有蓍,便已有象,太極非象也。既云五十,便已有數,太極非數也。其數既分,便屬隂陽,便是乾坤二用,安得取數中之半指為太極之象乎?分而為二,謂分此四十九也。如以返一為象太極,則此四十九數又何所象乎?可象而无象,非缺乎?分而為二者,分此四十九策,以半置左,以半置右,此則如兩儀之對待,故曰象兩。掛一以象三者,次以左手取左大刻之策執之,而以右手取右大刻之一策掛于左手之小指間。三者,三才也。左為天,右為地,所掛之策象人,故曰象三。揲之,以四間數之也。謂先置右手之策于一處,而以右手用四四為數,以除左手之策。又置左手之策于一處,而以左手用四四為數,以除右手之策。用左右交數其策者,象隂陽往和之義。其必四數之者,天有四時,地有四方,人有四德,隂陽之動則有剛柔太少之四象也。奇,零也,所揲四數之餘也。扐,勒也。左右四揲必有零數,或一或二或三或四,左手先數歸于第三第四指之間,右手後數歸于第三第二指之間,而扐之也。象閏者,以兩手所歸之餘策象天道,歸殘聚餘分成閏也。五歲再閏者,再積日而再成月,故五歲之中必有再閏,然後别起積分。如一掛之後,左右各一揲一扐,故五者之中凡有再扐,然後别起一掛,再扐而後掛者,再扐後合左手一掛二扐之策,置于格上第一小格,是為一變。所餘之策,左一則右必三,左二則右必二,左三則右必一,左四則右亦四,通掛一之策,不五則九,五以一其四而為奇,九以兩其四而為偶,奇者三而偶者一也。然後以兩手復取左右所餘之策,合而為一,再分再扐再揲為第二變,獨言掛者,分二揲四皆在其中。三變既畢,所得掛扐過揲之策,五四為奇,八九為偶,掛扐三奇合十三策,則過揲三十六策而為老陽,其畫
○所謂重也。掛扐兩奇一偶合十七策,則過揲三十二策而為少隂,其畫--,所謂拆也。掛扐兩偶一奇合二十一策,則過揲二十八策而為少陽,其畫一,所謂单也。掛扐三偶合二十五策,則過揲二十四策而為老隂,其畫㐅,所謂交也。㐅者,--之動而交也。◯者,一之動而終始相循也。二變三變其妙在掛,非掛則純而不入矣。每三變成爻,十有八變成卦,凡爻變之隂陽皆以所少者為主,如震男巽女之類是也。老陽,陽之動,資始而不息,故以數少者象之。老隂,隂之動,資生而不窮,故以數多者象之。
乾之策,【馬作莢】。二百一十有六,坤之策百四十有四,凡三百有六十,當期之日。【徐作朞】。二篇之策,萬有一千五百二十,當萬物之數也。
二百一十有六,老陽六爻之策數百四十有四,老隂六爻之策數萬有一千五百二十,乃一百九十二陽一百九十二隂之總策數。三百八十四爻而萬物之數盡矣,故以策數當萬物之數,不及少隂少陽,静隂靜陽,盈虚未極也。然少隂少陽之策數亦是此數。期一歲也,凡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,此舉成數槩言之耳。當,適相當也,非以彼凖此也。二篇謂上下經該六十四卦言也。
是故四營而成易,十有八變而成卦,八卦而小成。引而伸之,【古作信】。觸類而長之,【長上聲】。天下之能事畢矣。顯道神德行,【去聲】。是故可與酬酢,【京作醋,說文作疇。醋,按國策作讐。柞,周禮註作詶,借聲也】。可與祐神矣,【荀爽祐作佑】。子曰,【吳幼清以後人分此節属下章而增也。程、朱俱属上章】。知變化之道者,其知神之所為乎,【舉正作不為】。
易,變易也。四營成易,謂分二掛一,揲四歸奇,四變營求方成。此一變而為一爻,十有八變而成卦者,三變成一爻,十八變成六爻也。八卦而小成,謂九變成三,畫得内卦也。此八卦未盡萬物情理,故曰小成。若引此八卦而伸之,至于六爻以成六十四卦。觸類而長之,謂視其隂陽老少,徵其動静,則一卦可觸其類而長之,而為六十四變。如此則成四千九十六卦,吉凶趨避悉具于中,天下之能事畢矣。能事即下顯道神德行,酬酢佑神所能之事。道,大用也。大用出于大本,其初甚微至彰,為參贊位育,皆能事有以顯之。德行者,躬行實踐,本有跡可觀,乃蓍策則探微索隱于各正保合之初,是能事有以神之。顯謂筮象之昭示,不隱于茫昧。神謂卦爻之探索,深極其精微,交互見意,與顯仁藏用同義。唯其顯道神德行,則受命如嚮,故可酬酢萬變,如賓主之相接,言親切也。神不能以吉凶告人,唯有筮策之象,則可代鬼神而祐助其不及,故可與祐神見為功于幽也。與神明相接而祐助其不及,天下之能事豈不畢哉?變化者,即上數法之變化,兩在不測,人莫得而知之,故曰神。言蓍策精知變化之妙,故兩在不測之所爲,皆能妙契隱深而有以精知之也。
右第九章。
言天地大衍之數,揲蓍求卦之法,而因推究其大用以贊其神也。自天一以下,河圖之數,揲蓍之法,必古有其文,故末加子曰以别之可知。凡加子曰,其前文必先儒已有者也。
易有聖人之道四焉,【明僧紹作君子之道】,以言者尚其辭,以動者尚其變。【古本此下三句或无以字】。以制器者尚其象,以卜筮者尚其占。
易之為書,无過辭、變、象、占四者,而皆有聖人之道。四字指辭、變、象、占。道一而已,非謂聖人之道見于易中者僅此四種,謂其該括于此四種也。以,用也。尚,取也。辭,卦辭,乾元亨利貞是也。動者,動作營為也。變,爻變也。制器者,結繩網罟之類。尚象者,離與鼎、井之類。占,謂周公爻詞,如乾九勿用之類。辭、變、象、占皆具聖人之道,故用者取而尚之。辭有聖人之道,用以言,則取其辭而尚之。變有聖人之道,用以動,則取其變而尚之。象有聖人之道,用以制器,則取其象而尚之。占有聖人之道,用以卜筮,則取其占而尚之。以字指人之所用,辭、變、象、占皆指易辭。象指卦言,變、占指爻言。
是以君子將有為也,將有行也,問焉而以言,其受命也如嚮。【古作響】。无有遠近幽深,遂知來物。非天下之至精,其孰能與于此!【與,去聲】。
矣,鮮以至精為尚辭之事,至變為尚變尚象之事,至神為尚占之事。舊註謂此節指尚辭尚占而言,今觀以言二字,則專承尚辭可知。至變節言變言象,則承尚變尚象可知。至神節言感通,則承尚占可知。問者,將筮而告蓍之辭。以言二字,雖與上以言相應,然在問焉之下,受命之上,當是筮卦時,非發言處事時也。蓋此節只說辭之可尚,不必較量言字,故下曰受命如嚮,見其象如聆其言矣。嚮,謂如相向之近,言親切也。本義作響之應聲亦可。來,物未來之吉凶也。遠近幽深,无不周悉。蓍之至精如此,非聖人至精之道,其孰能與于此乎?故以言者尚其辭。
參伍以變,錯綜其數。通其變,遂成天地之文;極其數,遂定天下之象。非天下之至變,其孰能與于此!
來矣鮮曰此尚象尚變之事,參伍錯綜皆古語。三人相雜曰參,五人相雜曰伍,參伍以變是借字以言蓍變,乃分揲掛扐之形容也。三變成爻,兼以分揲掛扐再扐五事,而奇偶殊矣,故曰參伍以變。蓋十八變中或多或寡,或前或後,彼此相雜,有參伍之形容,故言參伍錯綜,謂參伍之數雜亂顛倒之妙。錯謂相并而交錯,如乾坤坎離也。綜謂上下往復,如屯蒙需訟也。通之而成文謂爻也,極之而成象謂卦也。如此則奇偶老少不滯于一端,内外貞悔不膠于一定,而變化无窮矣。蓍之至變如此,非聖人至變之道,其能與于此乎?故以動者尚其變,以制器者尚其象。
【煦】按:參伍非借字也,九六隂陽之動也,參伍九六之合,即十五之數也。隂陽各居,則九自九,六自六,不成參伍。九六既合,而參伍之象成,故參伍者九六之變動也。變而通之,以此之有餘補彼之不足,而卦爻之象殊矣,故曰參伍以變。參伍在多寡不齊處求之,錯在比并相借處求之,綜在顛倒上下處求之,皆九六之交,皆揲蓍時變化以求數之妙。參者,一二之合,三才之義也,一奇陽而二偶隂也。伍,五行也。參其伍為十五,伍其參亦十五。十五者,河圖之中土,生成之全數也。洛書一圖,左右前後,上之下之中之交互之,兼三而論,皆參也,皆不離河圖中數,則其伍也,皆此參伍也。十五日而圓,十五日而虧,月之參伍也。一月三十日,參伍之再合,重卦之義也。又掛一以象三者,參也,而分揲掛扐再扐共五事,故曰伍。天地,隂陽也。成文,成隂陽老少之文也。蓋奇偶中有隂陽,純雜中有老少,陽之老少即天文,隂之老少即地文,物相雜始成文也。初言參伍,猶是九六相交,未始有分參伍變,而隂陽老少之文成,成在變後者也,故下遂說出定字,非有象莫能定也。文言爻,象言卦,如乾馬坤牛,震雷艮山是也。變者,象之未定。象者,變之已成。
易无思也,无為也,寂然不動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。【故戴侗作从久,古為】。非天下之至神,其孰能與于此!
此尚占之事。蓍卦本无心情,故曰无思无為。无思无為,則寂然不動矣。感者,人問卜筮。通天下之故者,知吉凶禍福也。寂,體也。感,用也。蓍之至神如此,非聖人至神之道,其孰能與于此?故以卜筮者尚其占也。
按:此章從聖人之道說起,末復結以聖人之道四,其中雖說辭變象占,皆當知有聖道在也。今觀至精三節,用一様結語,蓋此字皆指筮卦言,即本節之上文,而蓍卦之精變神,亦即在此字中。其非至精至變至神而莫克與者,則聖人之道也。故曰易有之也,見非平常之道所能與耳。
夫易,聖人之所以極深而研幾也。【蜀才作揅,鄭元作機】。唯深也,故能通天下之志;唯幾也,故能成天下之務;唯神也,故不疾而速,不行而至。子曰易有聖人之道四焉者,此之謂也。
極深,究極其精深也。探賾索隱,鈎深致遠,通神明之德,類萬物之情,知幽明生死鬼神之情狀是也。研幾,研審其幾微也。履霜而知堅氷,剝足而知蔑貞是也。唯精故極深,唯變故研幾。深通天下之志者,人之深隱莫如志,而易之極深有以通之,即發言處事,受命如嚮也。幾成天下之務者,幾能擇所向而定其趨,故其務可成,即舉動制器,成文成象也。不疾不行,即寂然不動;而速而至,即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也。舊註以極深承至精,研幾承至變,所以通志而成務,則神之所為。此以神字總承極深研幾,盖因有為節說尚辭尚占,參伍節說尚變尚象,而无思節止言體用,不曰象占,便是承上二節。故此處神字,遂以為承極深研幾而言,要當分承三段為是。
右第十章。
承上章揲蓍求卦來,見得至精、至變、至神皆聖人之道,而易皆有之。蓋據聖人作易言,則易非尋常小道,而聖人之道即有于易中;據易之大用言,則至精、至變、至神之聖人,始克有此至精、至變、至神之道。
子曰:夫易何為者也?夫易【古一本无此二字】。開物成務。【王肅本作闔務】。冒天下之道,如斯而已者也。是故聖人以通天下之志,以定天下之業,以斷天下之疑。
何為?問:辭也。如斯而已。答:辭也。物,即吉凶之實理。開物者,人未知開發之也。務者,趨避之事,人所欲為者也。成,成就也。開以知言,即上深通之義,故下文遂言通志。成以能言,即上章幾成之義,故下文遂言定業。冒道者,謂天下之道,悉覆冒包括于卦爻中,雖不專指占,而占亦在中也。以者,以易也。易開物,故物理未明,易則明之,以通天下之志。易成務,故事業未起,易則成之,以定天下之業。易冒道,故志通而心之疑决,業定而事之疑决,以斷天下之疑。吉凶定,而趨避之疑决也。
是故蓍之德圓而神,卦之德方以知。【去聲】。六爻之義。易以貢【京房、陸績、虞翻本作工,荀爽本作功】。聖人以此洗心【石經京、荀、虞、董、張、蜀才作先心】。退藏于密,吉凶與民同患。神以知來,知以藏往。【劉瓛本作臧往】。其孰能與于此哉?古之聰明睿知神武而不殺者夫!
圓者,蓍數七七四十九,象陽動而圓,變化无方,肇形未卦之先,而通于卦所由來,故圓而神,即上文開物通志之義。方者,卦數八八六十四,象隂静而方,爻位各居,定于有象之後,而通于卦所由往,故方以知,即上文開務定業之義。蓍動卦静故也。易者,一隂一陽,交易變易,變遷不常也。貢,獻也,以吉凶獻諸人也,即上文斷疑之義。洗心,謂潔净精微之心,非心有私而洗之也。退藏于密,此心未發也。同患,謂與民同吉凶之患也。凡吉凶肇端之地,是所由來,故謂為來,非以未至之地說將來。凡吉凶趨避之宜,皆後此所往,故謂為往,非以過去之時說已往。在前者,肇于未形,通于極隱極微之地,故唯蓍之神,為能上遡而知之,而顯之于象。在後者,必待由此而往,始彰吉凶趨避之宜,故唯卦之知,為能豫見而藏之,而兆其將然。然此二句在聖人分上,即徹始徹終、有始有卒之說。此聖人之神與知,又非有待于蓍卦也。孰能句,問辭也。古之二句,答辭也。蓍圓而神,圓則變動不居,神則妙用不測,故能于未始有物而開物。卦方以知,方則有定,知則洞明朗照,故能于未始有務而成務。六爻易以貢,易則不煩思維經畫,貢則自然顯露,故能不執一道而冒天下之道。聖人以此潔浄精微之心,退藏于秘密之地,寂然不動,而圓神方知之妙,亦偕以俱藏。此時雖未有吉凶之形,而吉凶之情,民所患者,聖人亦同患之。殆于既感,而圓神方知之妙,偕以俱發,正以吉凶與民同患故也。神,密而不測者也,故凡由來之地,極精極深之秘,皆有以知之,而為肇見之幾。知,周于事者也,故凡將有所往,无窮无盡之變,皆有以藏之,而為豫照之事。此顯微无間、體用一如之妙,其孰能與?此則唯聰明睿知、神武而不殺者,蓋聰明睿知則坐照无遺,故能察幽而知來;神武不殺則生機内含,故能發育而藏往有具也。一曰神武不殺,得其理而不假其物之謂。一曰洗心以下,全說聖人。
是以明于天之道,而察于民之故,是興神物,以前民用。聖人以此齋戒,以神明其德夫。【古一本无夫字】。
天道者,隂陽剛柔,盈虚消長,原具有吉凶之道。民故者,愛惡情偽,相攻相感,此所由以致吉凶之故。神物,蓍龜也。明天道,故知神物之可興;察民故,又知神物不可不興。是字頂上二句,緣是之故,故興也。前民用,即通志、成務、斷疑也。卜筮在前,民用在後,故曰前。齋戒者,敬也。聖人敬之,則蓍龜之德本神明,是亦聖人有以神明其德矣。一說聖人聰明睿知,明而察之者,恐人不知天道民故,實相感通,吉可趨而凶可避,于是興神物以前民用,使之趨吉避凶。又恐民不知通于天道而或䙝也,聖人乃先敬而信之以神明蓍龜之德,則民亦敬信而神明之,以前民用,而民用不窮矣。
是故闔戶謂之坤,闢戶謂之乾,一闔一闢謂之變,往來不窮謂之通,見乃謂之象。【見音現,下見吉凶同】。形乃謂之器,制而用之謂之法,利用出入,民咸用之,謂之神。
此即一戶,以明物物各具隂陽動靜之理,其妙正在闔闢。蓋闔隂而闢陽,隂静而陽動,无一物无動靜,則无一物无乾坤。先言坤者,由靜而動也。乾坤變通者,化育之功;見形象器者,生物之序;法者,聖人修道之為;神者,百姓自然之日用也。此本興神物前民用來。變通以上,泛就造化流行上說道理,是圓神邊事。象器、法神,方就物說,亦是就戶推開說,是方知邊事。意則專主蓍龜,物却不止蓍龜。出入皆用,則无往不利;民咸用之,則无人不利;至不知其所以然,則神也。是故易有乾坤,有變通,有象器,有法神。即今取戶譬之,戶一也,闔則謂坤,闢則謂乾。又能闔,又能闢,一動一靜,不膠固于一定,則為變。闔矣而復闢,闢矣而復闔,往來相續不窮,則為通。得見其闔闢,非无聲无臭可比,則為象。既有形體,必有規矩方圓,則為器。古聖人定其方圓,酌其長短,制為闔闢之機,則為法度。利此戶之用,一出一入,百姓日用而不知,則謂之神。即一戶而全易之理已該,易雖神明,豈深遠難知哉!象器以下,是由戶之闔闢不窮推開說。不可以制用句,方作聖人制戶說。闔戶謂坤者,純坤從艮象來,艮為門闕,坤為斂也。闢戶謂乾者,純乾從兌來,兌伏艮,乾有開舒之義也。
是故易有太極,是生兩儀,兩儀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,八卦定吉凶,吉凶生大業。
周易卦爻開伏羲大圓而得之,乃伏羲圓圖但從兩儀始。今孔子添太極于兩儀之上,後儒因兩儀四象以後,伏羲既畫而成圖,則孔子太極之說必當言圖也審矣,不知太極不可圖也。太極二字,是孔子言理最精最密之妙旨。太者,尊上之稱。極者,至極无加之謂。言兩儀肇生之始,本有此至尊至貴、極至无加之道理,原在兩儀之先。此時理數未起,是萬物之大原立于无思无為之先,周通于有作有為之後,不容思議,難可名言,故特以太極二字贊之,贊兩儀肇生之由也,非謂兩儀之上又有此圖也。亦如乾元无可稱說,特贊以大;坤元无可稱說,特贊以至耳。後人但目為圖,與言有言无,皆偏執而未達其妙也。徒索諸空杳者,既全无著落,而指為實有,與云理在其中,皆不免為實理所滯。畢竟太極本體非有无可言,不得已姑就流行之太極解之。此極字即陽極生隂、隂極生陽之極。蓋隂陽二者原属兩儀肇生之名,然陽所由生必從隂極來,今既有陽儀之生,則其先必具有隂極之妙,不然則何能生陽?隂所由生必從陽極來,今既有隂儀之生,則其先必具有陽極之妙,不然則何能生隂?夫隂極生陽,陽極生隂,此流行之隂陽即太極之循環不息者也。然敦化之太極在隂陽未生以前,本非有隂極陽極之事,且隂陽之生一時俱有,故其上不得便稱隂陽,而但謂為極。以隂陽所從生,原有大中至正而建之極者,然後兩儀由此肇也。是由隂極陽極之理,從其後而遡之,遂目為極也。然極則極矣,又非隂極陽極流行遷轉者可比,故直稱之為太。太者,尊而无上之稱,若子孫尊稱祖父以上者然也。至周子加以无極,則是无可復加者,而竟可加矣,非極之義也。且極而又極,不兩極乎?共位而兩極,必有一焉,不得稱極。就令无極而太極,原具有无渾合之妙,然无之一字畢竟著相,終不若以太之一字贊之,為渾淪該貫也。周易本傳道之書,但能領會太極,則聖人之道思過半矣。既有隂陽,始可形見,故謂為儀。儀,形也,即乾彖流形之形,中庸形則著之形,故係傳有形上形下之說,有形則可圖矣。然隂陽一生俱生,實无先後,故曰太極生兩儀,非如動生陽而靜生隂,說作兩截,如流行之太極也。至于无極二字,雖能矯實理在中之弊,要亦不能无悮。此何等處所,而竟可言无?謂无極在太極上乎?謂无極與太極并乎?有層累之見乎?有同位之見乎?太極而謂為无也,則後此之兩儀四象八卦何自生乎?是未察孔子說有字之義也。生也者,即邵子加一倍之說。儀猶在恍惚之際,象則確有可見,卦則象之既定矣。八卦定吉凶,該六十四卦而言。定者定天下之志,生者成天下之務。既有八卦,則剛柔迭運,時位錯陳,故吉凶定。吉凶定則趨避可施,故大業生。
是故法象莫大乎天地,變通莫大乎四時,縣象著明莫大乎日月,崇高莫大乎富貴。備物制用,立成器以為天下利。【荀悅漢紀作立象成器】。莫大乎聖人探賾索隱【九家作探冊】。鈎深致遠,以定天下之吉凶,成天下之亹亹者,莫大乎蓍龜。【說文斖字,書所无,不知所從,或當作娓,楊易以為不然】。
法象者,有象而可法也。天地,即周易首列之乾坤。二用相交,六十四卦之象悉由此生,故法象莫大于此。萬物之生,各有終始。至于四時,未嘗无終始,却未嘗有終始,故曰變通莫大於此。縣象句,虞翻以出震見兌為言,其理最當。蓋法象句言兩儀,變通句言四象,縣象句言八卦,與上節易有太極三句正相發明。而崇高句,則卦中之爻也。富言爻之備,貴言爻之尊,九五及主爻是也。崇高及備物二句,說到天下利,正所謂八卦定吉凶。探賾以下,正所謂吉凶生大業也。定吉凶而屬之聖人,吉凶由聖人顯也。成大業而屬之蓍龜,吉凶既定而後成也。備物,即山澤水火金玉牛馬之類。成器,即耒耜網罟之類。此皆卦象中事。不曰卦象而曰聖人,卦象由聖人作也。事為之多者曰賾,事機之幽者曰隱,理之不能盡測者曰深,事之不可驟至者曰遠。探者,精入而試之。索者,逼近而求之。鈎者,委曲而取之。致者,推至而極之。索,謂入其中以相求。鈎,謂曲其節以相取。亹亹,勉勉不已也。盖人之情,疑故怠,决故勉也。
是故天生神物,聖人則之;天地變化,聖人效之;天垂象,見吉凶,聖人象之;河出圖,洛出書,【王肅作雒】聖人則之。易有四象,所以示也;繫辭焉,所以告也;定之以吉凶,所以斷也。
神物,蓍龜也,謂具前知之妙,故神之,法則之,以為卜筮也。天變化,日月寒暑往來相推也。地變化,山峙川流萬物生長收藏也。四時百物,終古无一相同,故為變化。河出圖,生成之數,合處而不分,數之體也。洛出書,分奇于四正,分偶于四隅,數之用也。則奇偶而别隂陽,則四方而分四象,則四方皆有生合及四正四隅而為八卦。其隂陽老少之稱,乃則之之時蓍卦所呈之象,其在圖中止有四方及分合全缺之象耳,非圖書中便有隂陽太少也。小圓大圓,是取則圖書一加再加畫成者耳,其中原无八卦之象。漢儒未加考正,謂伏羲時龍馬負圖出于河,則以作易;大禹時神龜負書出于洛,禹則以作範,而圖書遂分。不知二圖皆出伏羲,无洛書之分,必无以顯河圖渾淪之體;无河圖之合,必无以顯洛書四達之用,故孔子并說歸易中。果属作範之具,孔子猶綴言于易,非誤乎?且周公固父子相師者也,文王既凖洛書畫出後天一圖,武亦文子顧從箕子而訪洛書乎?今觀洪範,亦止是天人合一之理,與周易相同。天下无二道,非周易一道,洪範又一道也。則之之說,詳具函書。上三段聖人法天地以作易,下三段聖人作易以教人。四象即隂陽老少,是作易時事。
右第十一章。專言蓍卦既成,聖人作易之事。
易曰:自天祐之,吉无不利。子曰:祐者,助也。天之所助者,順也。人之所助者,信也。履信思乎順,又以尚賢也。【又鄭元作有】。是以自天祐之,吉无不利也。
釋大有上九爻義。天人一理,故言天即言人。順則不悖于理,是以天祐之。信則不欺于人,是以人助之。順信本五之中德,上既履順,則行順矣。比五而不離,則心專属乎信矣。尚賢,言聖人在上也。上履信思順,而六五又尚賢,所以有天祐之吉。上居天位,天象。應居人位,人象。離中虚,信象。中坤,順象。變震動,思象。變震為足,上乘五,履象。
子曰:書不盡言,言不盡意。然則聖人之意,其不可見乎?子曰:聖人立象以盡意,設卦以盡情偽,繫辭焉以盡其言,變而通之以盡利,鼓之舞之以盡神。
書不盡言二句,當是先儒之言,孔子引而釋之。書本所以載言,然書有限,不足以盡无窮之言。言本所以盡意,然言有限,不足以盡无窮之意。古言如此。然則聖人之意,其在不可見之中乎?此乃直决之詞,非疑問也。蓋因極深極隱而不可見,自非言所可盡,故于此甚費躊躇。其下復加子曰,則後時之言也。夫言可盡,意言之而已,何待立象?其必立象而意始可盡,正以其隱深不可見,又以見其非言可盡也。謂之為象,正以不可見者在其中也。蓋象有隂陽老少,包含變化,无有窮盡。蓍中象二、象三、象四、象閏,皆象也。而精粗大小,有形无形,无不悉包其中。其意既盡,而其中不可見者,當亦无勿盡矣。情,實也。偽,不實也。設卦句即在上句中抽出言之,特更顯露耳。蓋象則猶包儀象,而卦則有定矣。意猶渾淪,而情偽則更切當矣。人心有情有偽,聖人設為八卦,又設為重卦,卦中各有性情,性情又各有美惡。觀其愛惡相攻,遠近相取,卦之情偽得,而人之情偽亦因以盡矣。情偽既盡,而其中之不可見者,何勿盡也?文王、周公又慮言之不盡,則立象設卦之意仍然未盡,故又隨其卦之大小,象之得失,憂虞繫之辭,以盡其言,使夫觀象玩占,咸可因言得意,而前聖不可見之精藴益闡矣。夫易辭最簡,何能盡言?蓋事物之理,求盡于一爻,雖連篇累牘,其爻旨必不能盡,唯該之以象,而不見之隱悉傳,此上言易體所由立,下盡利盡神,則言易用所由行也。變通鼓舞,皆是補說盡意盡言之妙,不是說人。變通云者,如陽變之隂,隂變之陽,如兩儀變通為四象,四象變通為八卦之例,不變則不通,不通則其利不盡,因其可通而通之,而莫予云阻,故曰盡利鼓舞。即在變通中,如六爻之變通于六十四卦,而又有剛來柔來、剛上柔上之機,又有序卦之序、雜卦之覆、中爻之互,皆所以動盪機緘,曲暢其至神之妙,而意與言于此乎盡,彼不可見者,當愈昭然顯露矣。
乾坤,其易之緼耶?乾坤成列,而易立乎其中矣。乾坤毁,則无以見易。易不可見,則乾坤或幾乎息矣。
易,變易言易理,非言易書。乾坤即生天生地之隂陽,在周易則首易之二卦,易即乾坤之二用也。總言乾坤自具變易之理,而變易莫非乾坤之用。乾坤无一時不用,亦无一時一物之用,不是乾坤。緼者,衣中所著之絮。此句言乾坤二體充牣于變易之中。乾坤成列,易立其中,見有乾坤二體,即具有此變易之二用。乾坤毁,无以見易,見无乾坤,則无變易。易不可見,則乾坤息,見无變易,則是无乾坤。總見易中卦爻,皆乾坤二用之充周。古今六合,无時无物,不有變易,則乾坤安有息時?向謂乾坤不宜說向有形天地上去,然有形无形安有二理?故天地亦在其中。乾坤非妙入无間,安能偕有形无形而使之變易哉?當知全部周易皆是先天,无一卦一爻可以形器相拘,故无形有形皆能畢達。張子曰:兩不立則一无可見,正緼中之妙也。今觀揲蓍中所得兩儀四象八卦,而有形无形可知矣。
是故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,化而裁之謂之變,推而行之謂之通,舉而措之【古作醋】。天下之民謂之事業。
上節乾坤易緼,便是說一隂一陽之謂道。蓋乾坤即隂陽,易即道也。此節形上形下,皆本乾坤說,仍是一隂一陽之道。此形字即乾彖流形之形,中庸形著之形,非如形體可言器也,必待形下乃始言器耳。形下句輕,止是襯貼上句。蓋太極初動,原不可以體論;隂陽既判,乃始有形可肇,如風雲雷電水火之類是也。太極,體也;隂陽,用也。天地間發揮太極之能,斡旋太極之用,使之彌綸充周,若甚藏密,若可顯露,全賴隂陽之運精,入乎无聲无臭之表,故曰形而上者謂之道。道也者,太極之大用行也,散布于有體有質之中,故曰形而下者謂之器。二形字皆作用邊事。若使隂陽滯于形器,則滯于有體,止能形下而不能形上矣。謂隂陽為形器,謂道為所以然,則侵入太極之體而未解道在用邊,皆非聖言之旨。子静固知言者哉!此二句說乾坤之大用,化裁以下方言聖人體易之大用。然雖說聖人,却本形上二句來。化也者,流通渾融之妙;裁也者,分際各得之宜。其分際各得,必從流通渾融來,故曰化而裁之。化而裁,則其理不可執,故曰變。其化若塗埴者,合青黎、白壤、黑墳、赤埴而攙和之;其裁若成而為瓦、為甓、為瓶、為缶也。又若鎔金銀銅鐵于釡,而或裁為方,或裁為圓也。如一年裁為四時,一月裁為六候,一日裁為十二時是也。前後不同,故以為變。俱說人事,不可攙入卦爻。下二節方說卦爻中道理。推而行之,向作以卦爻之理推行于事為之間,竟與舉措句犯重。當知變通二句,只就人事泛說道理。舉措句說到事業,方是聖人經綸參贊之實。變自其同中有異,截然可分者言;通自其異中有同,引伸无滯處言。化不必其皆一,裁而制之,則不必其皆同,故曰變。推行不必其皆同,然其流通无滯,則彼此又不必其互異,故曰通。事者,業之方行;業者,事之已著。事業是聖人之舉措,不指民言。化裁三句,所明皆聖人形上之道。若器則拘于有形,何能變通?
是故夫象,聖人有以見天下之賾,而擬諸其形容,象其物宜,是故謂之象。聖人有以見天下之動,而觀其會通,以行其典禮,繫辭焉以斷其吉凶,是故謂之爻。
按:此非重出也。因上節全本易緼來說形上為道之事,則變通舉措,皆聖人形上之道為之。此節說觀其會通,行其典禮,皆聖人變通舉措以盡道之事。然會通典禮,非象无由以見,非爻莫與察也。故遂舉象爻而言之,見聖人之變通舉措,與爻象非有殊耳。周易乃天人合一之書,言天道當知有人道,言人道當知有天道。然觀此二節,上用是故起之,或係古語,孔子引之也。觀下節以賾動二字承之,可知必非重出。
極天下之賾者存乎卦,鼓天下之動者存乎辭,化而裁之存乎變。【裁,古一作財】。推而行之存乎通,神而明之存乎其人,默而成之、不言而信存乎德行。【行,去聲】。
上四存言周易卦爻之事,即前節形上之道所藴者也。下二存說前節變通舉措之事,見非聖人之德莫克與。此前三句本象爻來,上句言象,次句言爻,化裁句又言爻。極,究也。賾,多也。夫唯象因天下之賾而立,故天地萬物之數雖多,而卦象則窮極而形容之。唯爻因天下之動而立,故天地萬物之事理變動无恒,吉凶靡定,而爻辭則鼓舞其動而决斷之。卦辭俱本易說,即上節形上之妙。五謂六存,語意雖同而大旨則異。謹按周易兩繫不盡孔子之言,多雜記先儒之說,故語意不无重複。五謂六存,可以觀矣。其加以子曰,則孔子之言也。化裁推行,本卦辭說,與上節属人者不同。化而裁之存乎變,如大衍五十而裁為分二掛一揲四歸奇,又因蓍數多寡而裁為隂陽老少,皆變動不居之妙也。推而行之存乎通,如一卦而通于六十四卦,一爻而通于三百八十四爻,皆其推行而无滯者也。此上本卦辭說。神而明之以下,方始属人以發。五謂中變通舉措之妙。神而明之,言无所執也。存乎其人,謂聖人也。默而成之三句,見有聖人之盛德,斯有聖人之大業。到得默而成之,不言而信,便與易理渾同而无間矣。此即在神明句中,德行即在其人二字中。神者運用之莫測,即默與不言也。明者坐照之无遺,即信也。无所作為之謂默,默則无事極天下之賾之卦矣。見諸辭說之謂言,不言則无事鼓天下之動之辭矣。此言字分明對上辭字說。成者我自成其變通之事,即前節舉措之事業。信者人自信之如蓍龜,如將神明以下就常人說,則神而明之便是要不凝滯于卦辭,默成而信便是要不擾不雜且不疑貳,即所謂疑而筮之則必信之也。
右第十二章。全說形上之道,見聖人之經綸參贊,與易為體也。
周易函書約註卷十四
<經部,易類,周易函書約存。__周易函書約註>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