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清]王心敬撰《丰川易说》卷首

[清]王心敬| 易经注解| 2022-12-01 23:51:22| 0

[清]王心敬撰《豐川易說》卷首

鄠縣王心敬撰

通論

孔子曰:加我數年,五十以學易,可以無大過矣。此是易學底本。

學易可以無大過,這是孔子明得易之切于人身如此,此韋編之所以三絶而不能自已也。然即是而可以知四聖人繫易之本旨,亦並可識吾儒學易之要領。四聖人殷切闡易之旨,總是教人觀象惕心,讀易反身,得占决疑,時時寡過自新的意思,是義乃質幹,卦爻象數特借來作影子耳。讀易而但謂當求其義,不必留心影子,四聖人示象教人之旨,固無從看出。若徒泥象數而不求其義,却是昧四聖人示象教人本旨,而徒求影子矣。故必象義雙顯,然後表裏精粗,斯無偏舉。

易之體以道為體,易之用以道為用。故易之為道也,非真明乎道者不能神明,非真得于道者不能默成。而其為書,亦非真能見道者不能讀,不能註。易之為道,即動靜不失其時而光明之道。故易之體用,即道之體用,非有二也。學者欲明易之神化,當于道之精微求之,見道斯見易矣。若不知道之精微,正當于易之神化求之,見易自可見道耳。

易之為書,是四聖人教人趨吉避凶之道,而吉凶只關于動之善不善,趨避亦只在于為善去惡之一念,則是易乃四聖人勸善戒惡之書也。而却假隂陽消長之當不當以示象,即揲筮所得之卦與爻以辨吉凶,故曰神道設教耳,其實教不關乎神也。

易是道人事之書,隂陽消長只是借來作影子耳。故曰:易者,象也;象者,像也。于隂陽消長處看得不明,是影子不真。若徒泥隂陽消長的影子,而無得于切已的人事,亦屬捕風捉影虚見解,殊于易學本旨不應也。

四、聖人只因時中二字活潑潑現于目前,而難于發端,故借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明出時中二字的活象,使人因象通義,因義體行,神明默成,以崇德寡過耳。學易必明此義,然後不至飲食忘味。

此道察乎天地,而神明于四聖人之心,示象于六十四卦、三百八十四爻之中,明于羲畫、文彖、周象、孔翼之内,則是易之上下二經、上下二繫,乃四聖人憲天明道之書,亦四聖人代天宣教之書。讀易者必心會身體,乃不負四聖人示教婆心。

置象言義,是為懸空;執象舍義,是為泥迹。象義雙顯,則體用一源,顯微無間矣。

六十四卦是天地間隂陽消長、五行順逆的疏義。文王之彖是六十四卦的疏義。孔子之彖傳是文王彖繫的疏義。大象又是孔子總觀全象、學易寡過的疏義。周公小象是三百八十四爻的疏義。小象傳是孔子細翼爻象的疏義。至于文言,則所以發傳中未盡之義。繫辭二卷,又所以明作易之淵源,示象之本旨,卦爻之來歷,吉凶之緣由,讀易之道,用易之方,以極于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,曲成萬物而不遺也。嗚呼,盡矣!尚何旁求後儒之註解為?但是按之經旨,不特文、周之詞旨深約,即孔子之十翼,亦尚有簡奥之處。初學豈易即便明了?其不能不資後儒之註疏者,亦勢之必至。然既有經文作底本,則亦只宜于其深約簡奥處,求切近疏解作入頭耳。正不必旁生枝節,穿鑿附會,欲求深遠,而反失易簡本旨也。故吾輩讀易,只宜奉孔子十翼為宗,反覆全經,以資印證。其有不明,然後求之前儒之註疏可耳。而讀前儒之註疏,又須先辨其能于孔子寡過之義,程子隨時變易從道之旨,克合與否。合則是能知易旨之書,不合即非能知易旨之書。舍其不知易旨之言,而印以能知易旨之言,縱于易之象數文辭不能盡知,而大旨不差,即可神明默成,作一羲、文、周、孔心許之人也。或曰:然則象數文辭可不必盡知乎?曰:非不宜盡知,乃不能盡知耳。蓋當曰:三聖人于中間偶有會心處,容參以目前之物象,一時之方言時語,兼更世之遠,竹簡漆書,容有遺訛。今觀古今本之互有異同,可以知後世之于前經,必不能一字不差也。舍明白簡易可以實用之旨歸,既成寶山空回,而苦求諸必不能盡知之字句,又成夸父逐日,故不必耳。

惡而思遷,怠而思奮,肆而知歛,歛而思純,得意不矜,失意不懾。士希賢,賢希聖,聖希天,善學易者也。

觀易逐卦逐爻皆有一恰好天則,示象明占,文、周、孔三聖人精義入神亦至矣。而卦卦爻爻無一非指示人以利用安身正道,則三聖人之義盡仁至抑又至也。學易者無論神明默成,足以從道寡過,即能體會得三聖人一點心精亦自足。心體精明同乎日月,心量弘厚同于天地,而所謂觀天之道、法天之行者在是矣。

易象稽實待虚,一象宜作千象萬象會,一占宜作千占萬占用。而自占一法,則視乎神明其德,盡性至命耳。讀易莫實于觀象,莫妙于自占。讀易不知自占,失四聖人易教之本旨矣。

易義懸空而象則實,易象至實而占仍虚。以占宜通變取義,不容拘象而自占,尤宜神明默成也。

六十四卦中元、亨、利、貞、大吉、无咎、悔亡之辭,原以情善位當,履中處正而得,已寓示教之旨。而文、周二聖人又于其中往往申以戒義,孔子之翼又必極意推明,即此可見三聖人之用心,亦可見大易設教之微旨。

讀易凖以孔子之十翼,則見得易道潔静精微,真可神明其德以寡過。舍此而眩于後儒之意見,縱窮天盡地,只資口頭談說耳。于易旨毫不得用,于易教亦毫无得力。

觀文、周、孔子之彖、象、十翼,卦卦是教人寡過,爻爻是教人寡過,可見讀易必能通得此旨。乃云窮經知要,讀易知得卦爻之象原有義象,而不可盡執物象、事象以求,則看象便活,不至索諸互變錯綜之隱深穿鑿,而易象可通。又若知得即占之吉凶亦是設象,則象義雙融,象占同歸,亦不至有執象、執義、拘象、執占之病,而自占之道可通,即大易設教之旨可通。

觀易之為字,從日從月,可見這易原是貞明之體,原是變動之用。讀易者于貞明中悟得變動,即易道思過半矣。

看來繫首天尊地卑一章大旨,乃孔子首欲人知天地設位,而易行乎其中,與易道統于乾坤,而乾坤本自易簡之義,易旨昭然可見。解易讀易,安得涉于玄虚穿鑿?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,惟精惟一,允執厥中四語全,若為千百世學易之道示以指南;德無常師,主善為師,善無常主,協于克一四語全,若為千古用易之旨立之凖繩;可以仕則仕,可以止則止,可以久則久,可以速則速四語全,若為千古體易之人樹之榜様。可見千古聖賢,無非此一點真機。洗心退藏,神明其德,而易學實聖學之淵源也。然乾以易知,坤以簡能,易簡而天下之理得,易簡之善配至德,易道又即中庸之至德,大學之至善矣。每讀易,體認至此,不啻對三代諸聖人于一堂,而相與印此心精。

易道如此神化,而孔子只括之以易簡,此蓋從韋編三絶後,了了於心,故直以此二字盡其旨也。然又曰易簡而天下之理得,則是盡宇宙大經大法,人情物理,亦只統貫此二字中,而易簡二字,即三才之根柢,俱不外是也。不知後儒讀易,如何偏求之深隱繁賾?又不知後儒論道,如何偏索之粧綴離奇?

看來中庸一書,是子思為當日之言道者視為高深玄遠,故篇中兩引中庸之說以實道。易翼十篇,是孔子為當日之言易者視為高深玄遠,故孔子二繫中重申易簡之旨以明易。蓋此理原易知簡能,亦原是宜知宜能,故聖賢言理,无不取于人,人日用可行耳。後儒往往索諸隱深,是欲以張皇易妙,而不知反失其本旨。

曰:君子所居而安者,易之序也;所樂而玩者,爻之辭也。是則觀象玩辭,觀變玩占,只是要明所居而安之理,求以居之耳。徒曰觀象玩辭,觀變玩占,而無得於易之序,不知所以居之之道,則雖謂其觀玩為玩物喪志可也。

到得所居而安,纔是神明乎易之學。吾輩學易,必到這地位,乃可言默而成之,不言而信。

所居而安,是之謂德行,德行之謂易序,易序豈獨在乾、坤、屯、蒙先後之間?

觀象玩辭,觀變玩占,要是為明吉凶之所由分,而臨事趨避之耳。故讀易之要,在反身實體,要得卦卦切已,爻爻益身,庶不徒為聞見口耳之末習。

震無咎者存乎悔,學者有過,曾不自知,知而曾不能悔,淺之而吝,深之而凶,叢集厥躬矣。縱讀盡易解,耳目間易耳,其於孔子學易之旨,相去逕庭。

神無方而易無體,學不見道之人,羣疑滿腹,衆難塞胸,縱復學易,終是繆以千里。

易是無思無為而無方無體之道,仁者見之謂之仁,智者見之謂之智,百姓日用而不知,君子之道所由鮮也。學易不知正旨,惡乎學易?

即一隂一陽之謂道一語,可想見這易妙用不息而常體不易之旨,又可想見這易常體不易而妙用無息之旨。

生生之謂易。人而不仁,生機滅矣,其如易何?

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,故隂陽不測之謂神,一隂一陽之謂道,隂陽時若之謂易,而在吾心只此健順之機。成性存存,道義之門,是所居而安之之淵源。讀易能見得此義,纔是明於易理;造詣到這田地,纔是善於用易,亦纔是神明默成乎易。

或言孔子所謂觀象玩辭,觀變玩占,真學易之要義。如此學易,易道何不可得者?余謂是特教以就畫魚識真魚之法耳,尚非設網獲魚之實義。必如擬之而後言,議之而後動,擬議以成其變化,則截斷上流,一網打盡矣。更如默而成之,不言而信,成性存存,道義之門,庶幾全體皆易,得魚忘筌也。

善讀易者,讀此卦,明得此卦之所由吉凶,便要反上身來,我見在所居之位,所行之事,與此有相應者否?讀此爻,明得此爻之所由吉凶,便要反上身來,我見在所居之位,所行之事,與此爻有相應者否?即大易卦爻變遷之位,一一反觀于身,又即吾身所宜由之義,一一印合于易,則讀易如讀吾切身之符。久之,于易道證據親切,臨事時自知,擬之而言,議之而動矣。此初學讀易之要法也。若夫神而明之,則又存乎其人;默而成之,則又存乎德行矣。

擬之而後言,議之而後動,擬議以成其變化,這便是善學吾心無畫之易,亦便是四聖人教人學易寡過之微義。泥卦求解,執爻索義,據册有易,離文無易,即訓詁之精,文義之密,終成負販之學耳。

顯道神德行,孔子分明將易理一口道盡,後儒拘拘執象數卜筮作解,無異辨木理者,忘其本根生意之何在,而徒于枝葉間摹其横直曲斜也,亦狥流忘源矣。或曰:象數蓍策可廢乎?曰:非謂其可廢也。象所以象義之難顯也,數所以明象之度數也。即數而明象,斯為得數;即象而明義,斯為得象。總之,象與數皆為義設也。不明其義,而區區惟象之求,泥于流矣;更區區惟數之求,抑又遠耳。至若倚蓍策而占吉凶,易道之一端,聖人神道設教之微權耳。君子所居而安者,即易之序;所樂而玩者,即爻之詞。盡人生動靜語默,行藏取與,無處非易;盡人生思慮計度,籌畫經營,無念非占。明于變易從道之旨,即易不在設蓍數策而在我,易不在占卦占爻而在占心矣。蓍策云乎哉?占卜云乎哉?

孔子易繫曰:以卜蓍者尚其占。又曰:因貳以濟民行,以明失得之報。易豈不關于卜筮?然夫子又曰:夫易,聖人所以崇德而廣業。又曰:君子所居而安者,易之序;所樂而玩者,爻之詞。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,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。易自是以齋戒神明其德望。君子而以卜筮訓有為有行,心疑而問之人,徒以卜筮盡之,豈其可?易之為道,教人以趨吉避凶,而假之卜筮,則神道設教之微旨,亦猶今神廟籤部使人趨避之義。特是籤部止于示人趨避,而易旨則示人以勸戒;籤部吉凶止于叩卜之一事,而易旨勸戒則統乎動靜之全機;籤部止可示教于中下,而易教則直可貫攝乎聖凡;籤部止一時之趨避,而易教則終身之勸戒;籤部離神則無勸戒,而易教離蓍自有占卜。神道設教之義同,而其旨歸之淺深、大小、精粗、廣狹,天淵矣。故易之畫,萬世文字之祖;易之彖、象、翼,萬世義理之宗。易之教,則君臣父子之五倫不能外,貴賤隱顯之地分不能外,順逆常變之境遇不能外,萬事萬物之定理不能外,即天地鬼神亦且不能外,真萬世範圍曲成之洪鑪也。謂不關于卜筮固不可,謂盡主于卜筮,便失四聖人垂教微旨。

天地設位,而易行乎其中,這易是何等道理?豈得謂象外無易?成性存存,道義之門,易原是這等様全備,又豈得以卜筮盡易?然却不得矯言易不在象,不在卜筮。若易不關象,不知義于何取?不屬卜筮,不知設筮何為?于義亦未備也。

立象以盡意,要知得意如何可立象以盡,又要知得立象所盡者何意,則象不徒顯,而意不終隱矣。

易則河圖衍數尚藉以作象數影子,至尚書中洛書衍疇並連影子亦不藉,只是用其九數出帝王奉天撫人的九種經常道理耳。自漢以來,學者讀易不知求易道設教之本旨,讀書不知求洪範經世之弘猷,每于河圖洛書穿鑿附會,何切于實事實理?

神而明之,存乎其人;默而成之,存乎德行。易道是何如事?可區區于象數間拘泥,又可僅以卜筮盡之哉?讀易者能于變動周流之中,識時中之用,即于易道思過半矣。然不能實體所居而安之旨,以為心行,亦終是畫餅繪火,無濟于真饑實寒耳。故學易者,必如所謂神而明之之真知,如所謂默而成之之實踐,然後可言善讀易,善用易也。

觀象玩辭,觀變玩占,是為要明得此理,以為率由之本。若學者真見得此理,能隨時神明默成,而變易以從道,即日用動靜語默之際,不異觀象觀變之時,而審幾度務之間,無非玩辭玩占之幾矣。蓋聖人教人學易之意,原是教人用易之道,以善身世耳,匪第教人區區辨卦爻變動、隂陽消長也。

通其變,使民不倦;神而化之,使民宜之。嗚呼!古聖人神道設教之婆心,分明自已言下托出矣。

看來知幾其神,不徒只是能知,原是見善即遷,見過即改,真知實踐,一體為用。

易之為道也,變動不居,周流六虚,不可為典要,惟變所適。這是個甚麽道理?漢唐間無幾于道之人,如何發揮得易中精神命脈使出?

觀易之為書也,不可遠一段,這道理豈㝷章摘句所能明?真所謂苟非其人,道不虚行也。然謂所居而安,即易之序,這事又豈高深玄遠的事?又所謂易簡而天下之理得者。

居則觀象玩辭,動則觀變玩占,孔子示人以學易之法也。使出入以度,内外知懼,孔子教人以用易之道也。余則謂學者真能出入以度,内外知懼,則雖無象無辭,無變無占,而易之把柄在我。所謂善易者,不言易而全體皆易也。否則對易有易,離易無易,即時時觀象玩辭,觀變玩占,究之只成得泥象逐辭,拘變執占之迂學,而去易仍遠耳。

繫辭曰:懼以終始,其要無咎。又曰:聖人之作易也,將以順性命之理。其于教人寡過之義,何等明白!學易者只以此求之,便得羲、文、周、孔本旨,終身用之不盡。乃近世讀易者,往往不知着眼于此,而徒于後儒註疏中探取一行穿鑿附會之說,援為借証,真扣盤捫燭之見。不言而躬行,此盡性立命之事,然非神而明之,則無由知終而終,此實踐之必終始於真知,而繫辭窮理之所以始盡性至命也。又使神而明之,而不至於默成而信,則亦不得謂之神明,此真知之又必以實踐為究竟,而繫辭盡性至命之所以終窮理也。

觀易繫詞曰:昔者聖人之作易也,將以順性命之理,是以立天之道曰隂與陽,立地之道曰柔與剛,立人之道曰仁與義。看來聖人作易原是如此主意,則雖謂六十四卦、三百八十四爻、四聖人殫精擬議,只是教人趨于仁義之路亦可矣。吾輩必居仁由義,乃云善于學易。象以顯義,義以實象。執象昩義,象何以設?執義遺象,義于何存?觀于孔子六十四象,無不以象曰君子以五字發義,可知象義偏廢不得。

凡象皆為義設,執象昧義,買櫃還珠,固所不可。

凡象皆為義設,凡義原皆為君子設。君子無時不厪遷善改過之義,則無時或忘審幾度務之占。占之資象固多已,易之為道又豈盡係占象乎?總之,觀象而占者,凡人與君子偶為之事,所居而安,以此齋戒神明其德者,聖賢君子生平之占也。執象論占,亦昩聖人崇德廣業之旨矣。

就易之為書而論,其為道也屢遷,變動不居,周流六虚,上下無常,剛柔相易,不可為典要,惟變所適。就易之為量而論,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,曲成萬物而不遺,明于隂陽之故,達于生死之說,通乎晝夜之變。就易之體履而論,時止則止,時行則行,動靜不失其時,其道光明。就易之為用而論,所以顯道神德行,使人出入以度,内外知懼。就易之立教而論,定天下之吉凶,成天下之亹亹,以開天下之物,成天下之務。就其為卜筮而論,其受命也如響,無有遠近幽深,遂知來物。非天下之至廣、至大、至幽、至深、至精、至神,孰能與于斯乎?而樞紐只在于乾卦自強不息之實功,故易以乾首六十四卦,以大象首六十四象也。嗚呼!書首欽明,禮首無不敬,而易首以乾。乾象以自強不息,學易者亦于主敬之道終身實體之,而易元在我,即易主在我矣。

讀易能于所居而安之旨,明其真詮,便得入易之門。更能躬行實踐,此動静不失其時之理于日用間,即于易道登堂入室矣。然非有朝乾夕惕之功,豈易到與時偕行之地?仔細推詳,敬之一字,真易道之本原,不獨修已之要領。

黄帝之丹書曰:敬勝怠者吉。即此一語,可尋時中脈絡,並可作易學樞紐。昔文中子答人問易曰:君子終日乾乾,夕惕若而已。嗚呼!文中子不見道,孰為見道哉?後儒每譏此語,亦是無真見耳。

盡人生大之仕止行藏,小之飲食男女,無非易之動變周流。一息不敬,即一息咎凶立至,易安得不始乾,而乾安得不象以君子之自彊不息?

一部易經,只發得時中之義。然時中必由于神明默成,而神明默成必由于忠信進德、修辭立誠之潛。修是敬之一字,聖學之脈絡,實易道之脈絡。故六十四卦以乾卦為樞要,而乾卦以三爻為樞要。仔細看來,孔子自彊不息一語,不特乾卦之大象,並可統六十四卦而象之。觀易可見四聖人之心源契合,即可見千古聖賢,其心法道法,無不以這一段敬慎戒懼為參同,即無不以這一段敬慎戒懼持世教。後儒每言道妙於無為,學宗乎自然。嗚呼!自以為玄諦矣,其如未達聖道之淵源,聖教之本旨何?

繫辭曰:神而明之,存乎其人;默而成之,不言而信,存乎德行。此言易道非執方可明,浮慕摸擬可能也。學易必須實下窮理之功,實到盡性至命之地,然後于易合真耳。然二者原一體相成,故又互相為用。必實有窮理之功,然後能到德行默成之地;又必實到盡性至命之地,然後真幾神而明之之域。未有不能真知易道,而實能體易之人;亦未有不能實體易行,而真能知易之人。乾三之文言曰:知至至之,可與幾也;知終終之,可與存義。嗚呼!神明默成,互相表裏之旨,首乾已明揭此義,示所以學易要領矣。有志學易者,曷體此旨行之?

先天不違作易之聖人,後天奉若體易之君子。然盡得後天體易之學,即先天自在其中。故古來先天聖人闡易之教,只是教人實盡後天之學而已。

觀象玩詞,讀易之法;觀變玩占,占易之法;所居而安,用易之法;神而明之,通易之法;默而成之,契易之法;智崇禮卑,效易之法;敬以直内,義以方外,懲忿窒慾,遷善改過,體易踐易之法。而要之工夫要領,只自強不息一語括之。嗚呼!君子乾乾,日夕而已。

龍德正中,原本于庸德庸言之謹行、閑邪存誠之精專可貴處,豈獨在變化不測?然正惟有此切近精實之功,然後可幾于變化不測之神。故曰:見龍在田,利見大人,君德也。

易坤初六之文言曰:積善之家,必有餘慶;積不善之家,必有餘殃。四語雖以釋履霜堅氷之義,其實四聖人立象明意,繫彖繫象,以示勸戒之大旨,盡括于此。學易者誠能見此義以讀易,則見得四聖人諄懇告誡之義,即見得天人感召,原不相遠,善惡吉凶,只如影響,雖欲不遷善改過,而有所不敢。

神而明之,非窮理盡性以至命者不能;錯履无咎,忠信以進德者可與幾也。

於此心之天理見得明,即踐得勇;於此心之人欲覺得早,即反得速。其於易也,把柄在手矣。

能於遷善改過四字,時時有真知實踐之功,即可晤對羲、文、周、孔四聖人於一堂。

學易者無見于動靜光明之旨,極其所得,只成閃躱利害伎倆耳。然非真有與道合真之修,亦終無見于動静光明之真血脈,無得于動静光明之真樞要也。孔子曰:吾道一以貫之。吾輩必于道之全體大用有真見,斯于易之神明默成有入頭,即六經之精微藴奥亦始見堂奥耳。

四聖人畫卦、繫辭之婆心,只是導人所居而安之之義。然如何得所居而安?亦只動静不失其時耳。一部易經,六十四卦,三百八十四爻,及孔子之十翼,凡二萬餘言,四聖人推索闡衍,不憚諄復如此者,亦只是為動靜不失其時之旨發揮不出耳。近世註易者,動手十卷、八卷,而不知着眼于此,抑誤矣。

堯、舜禪讓,湯、武征誅,天道人事到這裏皆不容不然,而數聖人適如其當然而為之,這纔是神明乎易而善于用易也。或曰:下此者不足言用易乎?曰:非也。率性之謂道,從道之謂易。人性皆善,雖愚夫愚婦亦有不學不慮之知,能一念合道,安在非易?但無敬勝義勝實工夫,不可言全體與易渾合耳。

孔子仕、止、久、速,各當其時,是為太極在手,八卦生身,活活一副傳真寫照的易様子也。求易理者,能于吾夫子之行止求之,其於易道亦思過半矣。然却須知孔子之仕、止、久、速,各當其時,原從意、必、固、我之咸絶其端來。若不逹此旨,而徒從仕、止、久、速上作摸擬,優孟之學叔敖,啼笑雖似,而神明非真,極其功力,只成子莫之執中耳。孔子之言九思、三戒、三畏,曾子之三省、三貴,此吾儒全占法也。至若孔子聖之時,君子而時中,則與易渾合,占不足言矣。然可仕則仕,可止則止,孔子正是神于自占,未可言不占。君子隨時而處中,正是君子妙于自占,亦未可言不占也。嗚呼!易之為道,總是憂勤惕厲之道;易之為學,總是憂勤惕厲之學。其人之為聖為賢,亦不必一格,總之在憂勤惕厲之中而已。

神而明之,存乎其人。孟子不言易,而所行無非易也。默而成之,存乎德行。顔子之不遷怒,不貳過,三月不違仁,為能身體乎易也。善學易者,要知得用易體易之實義。讀易乃卦卦有益,爻爻有用耳。或曰:不遷不貳,與易何涉?曰:閑邪存誠,龍德之所以正中。顔子不遷不貳,心不違仁,正是寡過之實學,亦便是他龍德正中,可幾于王佐之真機。易道豈必在飛潛惕躍間辨時宜也?

横渠揭智禮成性之旨,可謂探取易道之淵源。或曰:智禮成性,與易何涉?曰:易道只是要人動静不失其時,而動静不失其時,只是能隨時變易從道。智禮成性,乃道義之門,豈非易道之淵源?

伊川先生易解,即不必與原旨盡合,然要之得易之義理自正,當當推為易道中暗室之燈。

曰:程註得易義,即謂此註為伊川之易可也。或曰:能盡得時中之旨否?曰:可與權則未敢知,可與立則可信也。然立則已到得充實光輝之地,于易如已入門而升堂矣。

成性存存,道義之門,故善學易者,無如盡性。然如何能盡性以至於成性存存乎?知崇禮卑而已。横渠先生智禮成性之說,蓋祖乎此。漢唐千年間,少知性盡性之人,安得有明於易道、善於用易之人?故惟伊川、京山二先生尚為闇室之一燈。然伊川未化,京山尚氣,知言處固多,失意處亦不少。向若得明道之清明純粹,紫陽之沉潛篤實,陽明之易簡精明,有古稀之年,三絶之專,當必與四聖寤寐羮墻,惜乎其兼之為難也。

揚子雲作太玄擬易,而失身新莽,即于乾卦初爻潛龍勿用之義,亦不解說甚麽明于易理。

宋儒中楊誠齋、蘇東坡二公,皆有易註。誠齋之易,余未見其全書,然于大全多見其說,亦只其中畧有頴思,究于向上易旨無聞,亦未可為得易意者。至于東坡之易,只是以聰明簸弄于脣吻間,全于易之本旨無得。何以言之?易之為書,大旨歸于教人寡過,而寡過之道,只以敬慎為要領。故文中子以日乾夕惕蔽其旨,而孔子亦以為使人出入以度,外内知懼也。今且無論東坡生平恃聰明,逞才氣,傲物凌人,輕世肆志,盡與易反,即其譏

伊川曰:何時打破敬字?嗚呼!打破敬字,是打破易元也。易元既破,何以易為?即其註疏,亦只落描枝繪葉耳,于本來生機,何相干涉乎?大抵漢、唐之易,只成訓詁;宋、明幾個文人之易,多簸弄聰明。訓詁非易而易在,聰明亂易而易亡。二十年間,向非伊川、京山二先生尚存幾分真種子,則易道竟至今墜地矣。

見得道之全體,始可言知易。黄鍾潛萌,亦只道得一點生機耳。便以知易許之,亦太輕易矣。

莊子謂易以道隂陽,掠取易象影子語耳,不知先儒何以多取之?

學者誠能於序卦之旨會通其大義,則於四聖人繫彖、繫象、繫辭之旨,亦可畧見一斑,即於君子所居而安之之義,亦可畧識梗概。故讀易者能明序卦之旨歸,于易理已思過半矣。

讀周易須先明周易之序。蓋連山、歸藏,夏、商之易,非無義理,而文王更其次序。首之以乾、坤者,必夏、商之序未盡當,而文王之會心獨精耳。故學易先須探取周易之序,序明而易道已明入門之路矣。

周易乾、坤、屯、蒙相承之序,本如化工,而孔子之序說,更如天地化工之自然,形神畢妙。解經得此手筆,乃云傳神卦序;得此一序,周易之序乃明。不知歐陽公何見而疑之?

凡書皆以凡例首篇,所以明一書之規模。周易以今本讀之,自無不可。若論體裁,則孔子之二繫,乃讀易之凡例,自宜揭于經前,以示讀之之法,而尤當以序卦傳冠繫為當。蓋二繫作易、讀易、用易之法,而序卦傳則周易所由更定夏、商連山、歸藏之序,而自為次序之由也。學者不先明于周易序卦之旨,即學易先昧來歷。况序義已盡易理,而序卦傳尤精妙圓融,讀之不特于易序晰其緣由,並可使人心暢神融,有造化盈虚、人事消息如在目前之趣。故易註以序卦傳揭首為當,而讀易以先明序卦大義為要。

易旨如淵海,非一人一說之能盡。即先儒亦不敢自謂其已盡于已說,亦只云自道其所見而已。後學淺識薄植,欲求入門,自不得不資前人之註疏,又不得不擇註疏之精粹。但不可謂易之全旨即盡于吾所取資之說,稍與此說不合者,遂棄而置之,甚之且加擯排也。要在虚中折衷,務求中正切當耳。然初學豈易,到得折衷得當,只先據孔子十翼明易、用易、讀易之法,用之觀象玩辭之間,不主先入,不雜意見,而一一即翼以明經,不敢一毫穿鑿附會。迨遇翼語隱約,然後求之程、朱以及諸儒先之註疏可耳。然要之,觀註疏所以求明經傳之旨,取其足發經傳隱約之旨而止,固不得舍經傳而别立一說也。

卜筮所以神易,故卜筮自易之一道。然易道原是教人寡過從道,易又豈卜筮所能盡?本義于卜筮發得分明,然必合以程傳及諸儒之論,觀會通而行典禮,乃能圓滿無漏。

易必聖人而後明得盡,發得明,良以易與道為體,惟聖人見道分明也。其下讀易之法,只據孔子繫辭為主,而不參以後人穿鑿附會之說,即于易不能盡明,而已掃去幾層雲霧耳。故余于互變錯綜,不出于繫辭之中者,雖前賢相沿,不敢槩從也。

義言象占,同體共貫,廢一不得,泥一不得。後儒紛紛主象、主數、主理、主卜筮、主錯綜之變,却是舍通衢大道,而走入旁蹊小徑矣。

易是文、周、孔子教人即造化、明人事、辨善惡、决從違之書。讀易者止以三聖人之言求之,明得旨歸,便足窮理寡過,元亨利貞。且即文、周、孔子之旨,亦恐終身明之不盡,學之難盡,尚何容于文、周、孔子之未言,附會穿鑿,以滋附贅懸疣之愆?故互卦之說,經之未及,余不敢信;老隂老陽始變之說,經之未及,余不敢深信;錯綜之說,經雖言之,而細翫本旨,却亦非近來所謂三百八十四爻互相錯綜之謂,余亦不敢深信也。余惟知于經之所已言,味其旨歸,務求的切而已。或曰:後世互卦之說,亦本于經之雜物撰德,非其中爻不備之旨,子何疑乎?余則謂:經之言雜物撰德也,是言每卦若非中爻,則此卦之物不備,此卦之德不全。如乾若無三、四,則只有初、二、五、上天地之物而無人,便不成三才備物;只有潛、見、飛、亢之德,而無進德、修業、及時之德,便不成隱顯全德。其他莫不皆然。此於雜物撰德係乎中爻之義,如何貼切?顧舍之而掠取他卦之可互者備義,則是遠涉泛溢,而究之近遺本旨耳。且無卦無中爻,無卦不雜物撰德,則中爻之雜物撰德,自是易中一段切要道理。向使必待互他卦而後備,則互之一字,孔子繫辭中必明發其例以示人,何竟無一言及之耶?孔子既無一言及之,後之人何從知其雜物撰德為互他卦乎?此余之不敢輕信者也。或曰:老變之說,宋儒因之,而實本于左傳。如陳敬仲筮齊、畢萬筮仕、成季將生之類,是老之獨變也。老變而少不變,從可知矣。子何疑為?余則謂:經言蓍法,十八變而成卦,則吉凶可知。是所得本卦,自無不足,何必更索之他卦?且以十八變之後,反以本卦為傳舍,而以所變之卦為主,是亦理之難信者也。或曰:其如左傳之言何?余則又謂:不惟左氏晚出,其言多矯誣難信。即果屬周人,觀其所引卦爻之詞,多不出于文、周、孔子之彖、象、翼中,而自為其言,如鳳鳴鏘鏘之詞,與易何涉?必當時自有卜蓍之書,如焦、京之類者,亦只是筮家老變之一法,非周易卜筮正法也。如係正法,則到十八變後,正是結穴得卦,辨吉凶、决嫌疑之處。豈有繫辭于大衍之數一篇,明筮法,亦已至詳,而于此反一字不及耶?孔子不及,後之人何得以左氏援据他筮之說信乎?此又余之不敢輕信者也。錯綜之說,近代盛于來氏,當世讀易者多以為然。蓋以經有錯綜其數之言,又有極其數以定天下之象之言,遂信而不疑耳。不知錯綜其數,是言營卦之法;極其數以定天下之象,是言極蓍策掛揲之數,成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,以定天下之象耳。豈謂六十四卦中,凡爻之于義難明者,又取他卦可互之象,錯之綜之,以通于四千九十六,而無不可乎?且二繫發明易例詳矣,而亦不及于錯綜六十四之爻,以通于四千九十六,以明此卦難明之爻,又何得輕信後人,而自蹈附益凌亂之失乎?此又余之不敢輕信者也。或曰:如此,則如先儒諸說何?余則又謂:余深信孔子,故不敢舍孔子而輕信後儒;余深信孔子之十翼,故不敢舍十翼而信後儒之說。是則余乃過信孔子,初非如近儒輒矜一已私見,以掩蓋前人也。此意即先儒有作,或當諒余,又何嫌乎?且至理大公,直道在人,自是而同志之士,知以經解經,不雜臆見經旨,或得少明子註疏淆真之日,余厚幸矣。即不然,而余且自免于穿鑿附會之罪,余心亦稍足自安也。即當世知我罪我,何暇問乎?

易之古本羲畫、文彖、周象、孔翼共十二篇,原各自為書,其後漢、晉諸儒如鄭、費、王輔嗣輩,漸次分附孔子之彖傳、象傳、文言于經下,程、朱因之,亦殊便于誦讀,無容更議。但是自坤以下,皆是彖傳隨彖,象傳隨象,而乾卦獨否,即坤亦且文言仍割諸後,而惟乾獨異。將以文、周、孔子之言不可混淆耶?則自屯以下六十二卦已合附之。將以附合為一,便于誦讀耶?何為首乾獨為不然,而坤亦尚後文言乎?此事雖無關于易之大義,要之于易書之體裁尚為不備,後學亦尚不便誦讀,此亦有待于有心者之更為整定耳。或曰:孔子于乾彖有傳,而又再繫文言,爻象已傳,而又四繫文言,今若彚之一處,不幾叢薈繁亂耶?余則又謂:彖傳附彖,而仍依其前後各自為篇;象傳附象,而仍依其前後各自為篇。如此則血脈貫通,而次第仍自秩然,不惟見得孔子于乾三繫彖、五繫,于坤仍重彖、重象,乃其韋編三絶之後,味之而愈深,探之而愈出,見大聖人學易之精勤,而憂患天下後世之至切,亦可使讀之者便于尋味。見易之為道,真是味之不窮,推之莫罄,終身學之莫罄,而可以引伸觸類,神明默成也,又不獨其便于誦讀耳。顧不知當世大君子以為何如也?

卦變之說,彖、象、十翼之所未言。自虞翻力為主張,後儒多從之以解經。然觀古註,已有賁卦自泰變來之說,則意者其說之由來亦遠也。惟伊川不謂然,以為乾、坤合而為泰,豈有泰復變賁之理?乃以為隂陽剛柔之變,皆來自乾、坤。朱子則又以為伊川不取卦變之說。至賁卦柔來文剛,无妄剛自外來而為主于内諸處,其說皆不免涉於牽強。王輔嗣變卦又不自然,於是推廣為卦變一圖,自一畫以至五畫,無不盡類圖之。而其言曰:論伏羲畫卦,則六十四卦一時俱有,雖乾、坤亦無生諸卦之理。若如文王、孔子之說,則縱横曲直,反覆相生,無所不可。要在看得活潑,無所拘泥,則无不通耳。又曰:熹之說,却覺得有自然氣象,只是換了一爻。非是聖人作卦如此,自是卦成了,自然有此象。蓋亦自視為活潑不執也。乃愚嘗按諸經文,反覆推索,如程子言諸變皆自乾、坤之說,其言未嘗不是。然以之解賁、咸等一卦中,剛柔自為往來上下之卦,則分明;而以之解訟剛來而得中,无妄剛自外來而為主於内數處,則原覺欠却來歷。如朱子卦變之說,亦似活發不執矣,然亦覺於經旨不合。更覺得只于成卦後,得其剛柔上下互換之一端。而於成卦之由,如所謂剛來得中成訟,柔來文剛分剛上文柔成賁,剛自外來而為主於内以成无妄之義,既不關切,且於孔子分疏彖傳以加此數句之旨,亦無發明也。何者?如賁之柔來剛上,渙之剛來柔上,此原是本卦之内外自相上下往來。若訟之剛來而得中,无妄之剛自外來而為主於内,却是推明前後兩卦反正相綜,以成此卦之由來。故孔子於彖傳特釋之以明彖中本有之旨,非止同成卦後,後人推索爻畫可以變換之未節,如虞翻所云也。所以然者,經中六十四卦,除乾、坤、坎、離、大過、頤、小過、中孚八卦外,其餘皆兩卦相合為一,一正一倒而為兩。伏羲畫卦時,固合下生成,原無此卦由彼卦變來而後成之理。若文王更演周易四十六卦之序,則正是一正一反相合以成,而適值此數卦正倒之間,有取于往來之義,為成卦之由,故孔子特為表出耳。且通以損、益二五爻辭之皆繫以或益之十朋之龜弗克違,夬、姤四三爻辭之皆繫以臀無膚,其行次且,既濟、未濟之四三爻皆繫以高宗伐鬼方,三年克之之旨,而益信兩卦反正相因,乃此數卦往來之所自來。故變不在遠,取爻畫之剛柔可以互換;而在近,取卦序正反之往來本自相通。蓋損是山澤之順合,而益即山風之倒值,兩卦只屬一卦,在損為五爻者,在益即為二爻。夬乃澤天之順合,姤即天風之倒值,兩卦只屬一卦,在夬為四爻者,在姤即為三爻。既濟是水火之順合,未濟是水火之倒遇,兩卦原只一卦,在既濟為四爻者,在未濟即為三爻。故其義可相通,而其辭遂相類耳。且如此參看,不惟可明兩卦相綜,乃以成此一卦,如損、益、賁諸卦之上下自相往來,訟、无妄諸卦之變即宜從彼卦之正反來者。孔子繫易時,洞見此旨而為此傳,即文王繫彖時,亦正有見於此而繫之彖,周公繫爻時,亦有見於此而為之象也。特文王、周公繫彖象時,未暇明衍至此耳。其實孔子彖象傳所以釋文王、周公之彖象,正是推原文王、周公未言之隱意而暢發之,初非自撰一義例也。此某歷年以來印合諸經,反覆諸心,乃敢斷以此說。近來反覆文、孔之原繫,益覺關切經義,亦且不涉安排,既無執泥之弊,並無渺茫之嫌,顧不知當世明易君子以為何如也?

先儒皆謂伏羲則河圖而畫卦,大禹則洛書而衍疇。愚嘗反覆孔子繫辭,而竊覺未然。畫卦要是羲聖見得神明之德,萬物之情,洞熟於胸,特為拈出八卦以象之。又見得神明之德,萬物之情,無非隂陽剛柔相摩相盪,故重為六十四卦以象之。若但因見圖而畫卦,則是天地風雷山澤水火之象,皆因見圖然後觸出來,不惟埋没羲聖仰觀俯察,遠徵近取苦心,亦又涉於先神後人,荒渺不經,非孔子繫易本旨耳。况按之河圖,于卦義卦位兩無印會,雖先儒牽強有解,終覺未能脗合,而可據為定本乎?據愚意,昔孔子之繫易曰:昔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,仰以觀于天文,俯以察于地理,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,遠取諸物,近取諸身,于是始作八卦,以通神明之德,以類萬物之情。夫既曰仰觀俯察云云,乃曰于是始作云云,則是八卦之不盡因見圖而後畫可知。且即見圖在畫卦之先,龍馬之圖要亦觀鳥獸之文之一端,卦豈遂因此而畫者?至若繫之言河出圖,洛出書,聖人則之者,則是言聖人見圖之畫而衍策,取卦以神易耳。故孔子曰:昔者聖人之作易也,幽贊于神明而生蓍。曰幽贊生蓍,正所謂則圖以衍策也,與下文觀變于隂陽立卦,發揮于剛柔生爻同一義例,為成卦之由,豈曰幽贊畫卦者?故余斷以為伏羲之卦當不因見圖始畫,而則圖之文要是為生蓍之藉。凡皆按據孔子之言以為說,顧不知當世明易君子以為何如也?

觀繫辭昔者伏羲之王天下一段,可見聖人畫卦,不因于圖出。觀繫辭昔者聖人之作易,幽贊于神明而生蓍數語,可見聖人則圖只以衍蓍,謂八卦因圖而始畫,謂神明默贊而後生蓍者,皆不免神異其說,抑又自遠事實,自違本旨也。惜乎無從親炙三聖人于一堂而面叩之。

論周易,但當求諸既有卦爻之後,不當求諸未有卦爻之前;但當于象既立後論吉凶悔吝,不當于象未立前遡罔象先天;但當即造化以明人事,不當舍人事而徒求造化。蓋周易一書,原是卦爻象數既立後,文、周、孔三聖人即造化明人事之理。舍此而反索諸未卦未爻之前,以求諸不可端倪之造化,而曰吾遡求心地于羲皇,是論人不論其立身行已、善惡得失,而反索諸父母未生前也。且伏羲當日畫卦命名,已是即造化明人事矣,矧生文、周、孔三聖繫辭之後,而尚曰但當求諸先天未畫,不抑又遠甚乎?但是僅明人事而不知造化,將不知人事皆造化之自然。天地設位,而易即行乎其中之來歷,不惟卦爻人事皆可任意穿鑿,任意附會,抑且據卦有易而離卦無易,將天地間範圍曲成,日用間無一刻可遠之理,徒囿于觀玩占卜,而四聖人教人崇德廣業、所居而安之微旨幾乎息矣。故讀易在明人事,而亦須明造化也。

邵子八卦先天圖,亦本繫辭天地設位一章之義,然却是未畫前事。六十四卦圓圖按節數時,方圖按部求方,横圖自根生幹,自幹生枝,是乃象數中一種旁見側出之物理,說來未嘗不可通於畫卦揲蓍之義。要之,論易者不必據此索解,存此作一種道理另講可也。

用易

聖敬日躋,高明配天,善用乾者也。敬以直内,義以方外,博厚配地,善用坤者也。愚而思明,柔而思強,遇險不懾,動忍增益,善用屯者也。順帝則而不識不知為大人,不失赤子之心,善用蒙者也。進德不躐等,進身不欲速,審時達勢而不與運會爭一日之先,善用需者也。見過内訟,處爭樂讓,善用訟者也。行險以順,正身格人,善用師者也。就道親仁,舍逆輔順,善用比者也。剛健而徽柔懿恭,臣子而善格君父,善用小畜者也。聲律身度,可儀可則,禮逹而分無不宜,善用履者也。宇泰定而發天光,見大心泰而富貴貧賤處之如一,致中和而天地萬物以位以育,善用泰者也。默足以容,遯世無悶,善用否者也。善與人同,和而不同,善用同人者也。功而不德,節用愛人,統萬古于一心,納四海而在宥,善用大有者也。有若無,實若虚,矜而不爭,犯而不校,善用謙者也。安處善,樂循理,人悦而神歆,善用豫者也。和而不流,羣而不黨,惟善是師,匪道弗從,善用隨者也。改過增德,幹父用譽,凡事反終而稽敝,善用蠱者也。操心如臨深,接物如履薄,正身而處,莊以涖之,善用臨者也。明四目,達四聰,闢四門,胸中具宇宙之大觀,一身立萬世之坊表,善用觀者也。去私不令一私之間理,去邪弗令一邪之梗正,明而察,健而决,善用噬嗑者也。質而不野,文而不史,禮樂不從後進而從先進,善用賁者也。克己不盡不止,去惡不盡不己,善用剥者也。見善必遷,聞義必徙,私必克,直還性體,善用復者也。心无妄思,口无妄言,身无妄行,善用无妄者也。深造以道而不欲一善成名,一體萬物而不取驩虞小效,溥博如天,淵泉如淵,善用大畜者也。以静定養心,以淡泊養口,以誠敬養德,善政善教以養家國天下,善用頤者也。獨立不懼,強立不返,善用大過者也。見險而知止,行險而能信,出險而善慮,善用坎者也。交必麗乎正,行必麗乎中,自昭明德,日新又新,善用離者也。廓然大公,物來順應,善用咸者也。仁為己任,死而後己,善用恒者也。用之則行,舍之則藏,有道則見,無道則隱,無吝情,無繫志,善用遯者也。居天下之廣居,立天下之正位,行天下之大道,富貴不能淫,貧賤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,善用大壯者也。善信而進于美大,美大而進于聖神,不為不己,不至不安,即至而猶不敢安焉,善用晉者也。外晦内明,處憂不傷,窮而益堅,老能益壯,善用明夷者也。正身以倡,整躬作型,恩不掩義,寛以猛濟,始于家邦,終于四海,善用家人者也。明親踈,分賢愚,以親九族,以辨庶品,殊分不乖,一理之合,善用睽者也。不冒險而輕進,知幾其神;不因險而遂已,致命遂志,善用蹇者也。迷而獲悟,昏而得明,不膠不固,而渙然釋屯之途,以就坦易,善用解者也。减妄思以養心,减妄言以省咎,减妄動以寡過,减妄費以裕財,虚文浮物可省者,一一樽節之是尚,善用損者也。性日益瑩,心日益平,行日益誠,前之虧䧟昏昧者,至此而篤實光明,善用益者也。决私勇如去莠,遠惡斷如棄臭,不牽舊習,不戀私恩,善用夬者也。遇親而孝,遇君而忠,遇友而信,遇兄弟而友且恭,遇夫婦而義且别,善用姤者也。以敬聚德,以和聚家,以恩聚國,以仁義聚天下,以學術聚千古聖神道德功業于一身,善用萃者也。位不必日高,而道故其日高;爵不必日崇,而德欲其日崇;行遠自邇,登高自卑,以聖人為必可至而至焉,善用升者也。貧而樂人,不知不愠,隱居求志之功,確乎其不可拔,善用困者也。深造自得,居安資深,而左右之逢原溥博,淵泉時出之,無不當可,善用井者也。日洗其舊染,時淘其熟習,憲天為度,而不膠已私,不溺成見,善用革者也。尊德凝道以立體,享帝養賢以善用,儼然吾道之典型,而不貽覆餗之羞,善用鼎者也。修道也,戒慎不覩,恐懼不聞,保身也;如臨深淵,如履薄氷,遺大投艱也;臨事而懼,好謀而成,善用震者也。主静立極,歷動静人我之紛賾,澄然而不可淆,凝然而不可摇,善用艮者也。學不凌節,教不躐等,善用漸者也。仕必擇主,因不失親,男女姻嫁,視德性,視德門,而不徒取于貴盛,善用歸妹者也。貴而不驕,富而不侈,厚其德,弗厚其積,善用豐者也。達人情,明物理,羈旅如居家,和厚待同人,善用旅者也。精思入奥理,仁風被萬物,善用巽者也。以道格其君而君悦,以善養其親而親悦,以信交其友而友悦,以深仁厚澤實被家國天下之人,人心無乎不悦,而弗貽尚口之羞,善用兌者也。有疑即釋,有欲即消,周而不比,和而不同,天空海濶,流水行雲,而膠轕結滯之私悉化,善用渙者也。無浮思,無妄語,樂不淫,哀不傷,服食器用凖乎分,而無暴殄天物之愆,善用節者也。忠信篤敬,立則参前,在輿則倚衡,天地神人,淵乎一誠之通,善用中孚者也。居心寧厚無薄,遇物寧仁無刻,服食器具寧樸無華,善用小過者也。富不忘貧,貴不忘賤,安不忘勞,治不忘亂,凡事必備,有備無患,善用既濟者也。進德如不勝,改過如不及,用賢如飢渇,圖治如救火,拯溺而自強不息,如天行之健焉,善用未濟者也。引而伸之,觸類而長之,智崇效天,禮卑效地,成性存存,道義之門,庶幾所居而安,可以寡過矣。

豐川易說卷首

×关闭
微信二维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