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欽定四庫全書*像象管見卷五
明錢一本撰
繫辭上傳【凡十二章】
天尊地卑,乾坤定矣。卑高以陳,貴賤位矣。動静有常,剛柔斷矣。方以類聚,物以羣分,吉凶生矣。在天成象,在地成形,變化見矣。
此自畫前聖人因天地自然之易畫而為卦說起。天地者,人心全體之易也。見于畫,則曰乾坤。天尊于上,而易畫之乾定矣;地卑于下,而易畫之坤定矣。天地之高卑以陳,易畫之貴賤位矣;天地之動静有常,易畫之剛柔斷矣。天地間方必以類聚,物必以羣分。凡卦爻,類聚者皆方,羣分者皆物。聚而得則吉,失則凶;分而得則吉,失則凶。易中之吉凶生矣。天地間本一氣,升而上,在天則成日月星辰之象;降而下,在地則成水火土石之形。凡卦爻,剛者天之象,或變而化柔;柔者地之形,或變而化剛。易中之變化見矣。聖人作易,夫非教人默識心體,以定乾坤,位貴賤,斷剛柔,生吉凶,上成天象,下成地形,變天地之變以為變,化天地之化以為化。一身中有一乾坤,人奈何其自小之?凡人,乾坤不定,便是翻覆;貴賤不位,便是混淆;剛柔不斷,便是疑惑;吉凶不生,便是滯物;變化不見,便是死塊。夫子曰:乾坤毁,則无以見易。言人道于此滅亡也。然則易其可以一日不學哉?
是故剛柔相摩,八卦相盪。鼓之以雷霆,潤之以風雨。日月運行,一寒一暑。乾道成男,坤道成女。乾知大始,坤作成物。乾以易知,坤以簡能。易則易知,簡則易從。易知則有親,易從則有功。有親則可久,有功則可大。可久則賢人之德,可大則賢人之業。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,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。
【摩,交錯。盪,推盪。始以氣言,成以形言,作則个切。朱子曰:摩是那兩箇物事相摩戛,盪則是團旋圜轉推盪將出來。楊氏曰:剛柔即兩儀。自太極上推出來曰摩,自八卦上推去為六十四卦曰盪。知主之意。朱子謂此知字訓管字,不當解作知見之知。
又曰:鼔之以雷霆等,皆說易中所有。此合上為一章】。
成象成形,變化見矣。變何變?化何化?剛柔以相摩為變化,八卦以相盪為變化。剛柔八卦之摩盪,如震為雷之鼓,離為霆之鼓,巽為風之潤,坎為雨之潤。離為日,運行于晝,又為一暑;坎為月,運行于夜,又為一寒。兩相摩而成四,四相摩而成八,八相盪而成六十四。成天之象者,乾道也,成其為男者也。成男,震、坎、艮皆男而皆成矣。成地之形者,坤道也,成其為女者也。成女,巽、離、兌皆女而皆成矣。乾道成男曰知。大始不徒曰始,而曰大始,物未有始,乾道始之,最无有可先于其知者。坤道成女曰作。成物不徒曰物,而曰成物,物物自成,坤道惟因其成而成之,絶无有做造于其物者。大始之知,先天為主,宰物而不勞心,都无許多艱深險阻,天下无一人不可以與知,道在易而已矣。成物之作,後天為用,從陽而不造事,都无許多繁擾作為,天下无一人不可以與能,道在簡而已矣。乾知惟易,故人人易知,人人有乾之易,人人之知同也。坤能惟簡,故人人易從,人人有坤之簡,人人之能同也。易知有親,以其易者與天下共知之,同心者多,安得无親?易從有功,以其簡者與天下共能之,協力者衆,安得无功?有親自然日新不己,德可久而賢于人;有功自然富有无外,業可大而賢于人。知到德可久,只是一易;能到業可大,只是一簡。故曰:天下之理得,得則天下俱得,成非一人獨成。成男配天,成女配地,故曰:成位乎其中。
○學者不知所以變化,至于象不成其為象而乾毁,形不成其為形而坤毁,只是缺却相摩相盪一段工夫。間有從事于摩盪者,又无得乎易簡之理,往往傾險使人不可近,勞擾使人不可行。以德則可暫而不可久,以業則可小而不可大,此乾坤所以无成位之日也。
○成象之謂天,成人之象有天道焉,謂之乾道。成男成形之謂地,成人之形有地道焉,謂之坤道。成女成男,變化而盡乾道者;成女,變化而盡坤道者。乾道不成,自是无主,何知之有?間有所知,必是細屑之知,而非大始之知。坤道不成,自是无能,何作之有?間有所作,必是造撰之作,而非成物之作。乾道不成,必是不易而人難知,德何可久?坤道不成,必是不簡而人難從,業何可大?可久言德,便是天尊而乾定;可大言業,便是地卑而坤定。乾定者,乾成乾位,得乎易之理而已矣;坤定者,坤成坤位,得乎簡之理而已矣。
○剛柔八卦,皆人心之定理,非人力所可安排布置,非私智所可擬議增損。然而聖人學易之功,則實有用力之地。如不以剛摩柔,大柔則廢;如不以柔摩剛,大剛則折。如不盪之以乾,惡乎健?如不盪之以坤,惡乎順?如不盪之以震,惡乎動?如不盪之以巽,惡乎入?如不盪之以坎,惡乎陷?如不盪之以離,惡乎麗?如不盪之以艮,惡乎止?如不盪之以兌,惡乎說?故謂相摩相盪為易簡自然之定理可,謂相摩相盪為易簡當然之實功可。不然,聖人學易之功,又孰從而稽之哉?
○天原尊,人多卑之而不尊。有君失其為君者,有父失其為父者,有夫失其為夫者,皆卑之而不尊焉者也。地原卑,人多高之而不卑。有以臣而加君者,有以子而加父者,有以婦而加夫者,皆高之而不卑焉者也。然則乾坤之位,何能有定乎哉?
聖人設卦觀象,繫辭焉而明吉凶。剛柔相推而生變化。是故吉凶者,得失之象也。悔吝者,憂虞之象也。變化者,進退之象也。剛柔者,晝夜之象也。六爻之動,三極之道也。是故君子所居而安者,易之序也。所樂而玩者,爻之辭也。是故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,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。是以自天祐之,吉无不利。
【朱子曰:陽化為柔,只恁地消縮去无痕迹,故曰化。隂變為剛,是其勢浸長有頭面,故曰變。楊氏曰:設,更置之謂。羲易六十四卦,順隂陽生成自然之序,而畫之為圖,未有辭也。今以正反相對,各以兩為次序。卦畫雖伏羲之舊,其次序則自今更置之,故曰設卦】。
易者,象也。八卦成列,象在其中。原初,皇羲畫卦,以象為教,不言而見吉凶。文序周爻,若更置而次第之,謂之設。卦設而象可見。一卦有一卦之象,一爻有一爻之象,象見而辭可繫。一卦有一卦之辭,一爻有一爻之辭,文周繫辭明吉凶,為觀象未明者設也。剛柔相推而生變化。剛柔兩盛,則為相摩。剛柔迭勝,則為相推。一剛一柔,正反相推。或自内而推之出外,或自外而推之入内。推則變,變則化。或剛化為柔,而柔又變剛。或柔變為剛,而剛又化柔。是故卦象何吉?變化而得便成吉象。卦象何凶?變化而失便成凶象。故曰:吉凶者,得失之象。卦象又何以有悔吝?失而凶必憂,憂成悔,又自凶趨吉之象。得而吉必虞,與娱同,虞成吝,又自吉趨凶之象。故曰:悔吝者,憂虞之象。吉凶悔吝,變化生生而无已,又只是一剛一柔相推而為進退之象。剛柔相推,又只是晝夜相禪之象。觀得失之象而動,吉凶必明。觀憂虞之象而動,悔吝必審。觀進退之象而動,變化乃見。觀晝夜之象而動,剛柔以斷。以效天道之用,卦象之隂陽爻也,動則天道之極立焉。以效地道之用,卦象之剛柔爻也,動則地道之極立焉。以效人道之用,卦象之陽剛之仁、隂柔之義之爻也,動則人道之極立焉。六爻之動,三極之道,无動非象,无象非道,非徒觀之以象,而皆觀之以道。是故易有次第,都是三極之道,君子所以存諸心,皆易序也,居之夫豈不安?易有爻辭,都是三極之道,君子所以說諸心,皆易爻也,玩之夫豈不樂?是故居則觀卦之象,玩所繫之辭而知吉凶;動則觀爻之變,玩所繫之占而知吉凶。居成象,動成爻,居既盡乎天之理,動必合乎天之道,自天祐之,吉无不利,不亦宜乎?
彖者,言乎象者也。爻者,言乎變者也。吉凶者,言乎其失得也。悔吝者,言乎其小疵也。无咎者,善補過也。是故列貴賤者存乎位,齊小大者存乎卦,辨吉凶者存乎辭,憂悔吝者存乎介,震无咎者存乎悔。是故卦有小大,辭有險易。辭也者,各指其所之。
【項氏曰:存乎位以六爻言,存乎辭以主爻言。隂爻為小,陽爻為大。或小或大之象,雖有不齊,而為一卦之主,則无大小之間,故謂之齊。齊猶定也。朱子曰:介如界至界限之界,自下體出上體,自上體入下體,常在三四之間,此悔吝所從生。張子曰:辭各指其所之,指之以趨時盡利,順性命之理,臻三極之道也】。
彖言乎象,彖即彖辭,統言一卦,事理已具之定體,不得而變者也。爻言乎變,爻即爻辭,錯言六位,剛柔進退之无常,惟變所適者也。聖人繫卦爻之辭,吉凶言人之失得,悔吝言人之小疵,无咎善人之補過,合彖象爻變而皆具也。是故列貴賤者存乎位。又自爻變中,凡在上者必為貴,凡在下者必為賤,貴賤之有定列,言齊小大者存乎卦。又自彖象中,乾坤主全體,震主一,坎主二,艮主三,巽主一,離主二,兌主三,小大之有異齊,言貴賤之列,變之象也,小大之齊,象之變也。辨吉凶者存乎辭,吉凶者言乎其失得,象有象辭之失得,爻有爻辭之失得,貴賤之位,大小之卦,或吉或凶,一一為分而辨之。憂悔吝者存乎介,悔吝者言乎其小疵,悔未純乎吉,吝未純乎凶,然其路口畧争差些子不得,全要介得分明,謹之于微,不可以小疵而自恕。震无咎者存乎悔,悔是天理萌動之機。无咎者善補過,善其悔過真心,劈頭震動,覿體呈露,當下憑此一念,恐懼修省,必期復于无過而後已。若无如是之悔,不過念轉随罷,口說便休,悔殊未之震也,又安得有補過之善乎?是故卦有小大,辭有險易。辭也者,各指其所之,使人去危就安,趨吉避凶。險辭指象變所之之失,而以言其凶,否則亦必有小疵。易辭指象變所之之得,而以言其吉,否則亦可以補過。學易者而求補過之善,其惟以悔為震乎?求小疵之不存,其惟以介為憂乎?悔以震无咎,介以憂悔吝,則必常得而无失,有吉而无凶矣。
易與天地準,故能彌綸天地之道。仰以觀于天文,俯以察于地理,是故知幽明之故。原始反終,故知死生之說。精氣為物,游魂為變,是故知鬼神之情狀。與天地相似,故不違。
【朱子門人竇文卿曰:天地人謂之三極,人才有些物欲害處,便不與天地流通,如何得相似?誠為難事】。
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,故不過。旁行而不流,樂天知命,故不憂。安土敦乎仁,故能愛。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,曲成萬物而不遺,通乎晝夜之道而知,故神无方而易无體。
【凖,古文准字,均平。凖,度也。乾凖天,坤凖地,九凖陽,六凖隂。彌補其不足而周之,綸約其有餘而修理之。問:反字如何?朱子曰:方推原其始初,却摺轉一摺來,如囘頭之義,是反囘來觀其終也。邵子曰:滯于一方不能變化,非神也。有定體不能變通,非易也】。
易與天地凖,故能彌綸天地之道。天地之道于何為凖?以易為凖也。天地之道有幽明,有死生,有鬼神。有幽明必有幽明之故,孰從而知之?以易凖而知之。易有隂陽之畫,非易之文,而天之文仰觀而求其故,天文吾文。易有剛柔之畫,非易之理,而地之理俯察而求其故,地理吾理。此幽明之故之可知也。有死生必有死生之說,孰從而知之?以易凖而知之。易原始要終以為質,乾陽為始為生,原乾之始,而吾其始始生之所從來;坤隂為終為死,反坤之終,而吾其終終死之所從去。此死生之說之可知也。有鬼神必有鬼神之情狀,孰從而知之?以易凖而知之。易有隂物陽物,有隂變陽變。陽精之氣為神,物為神之情;隂精之氣為鬼,物為鬼之情。陽魂之游為神,變為神之狀;隂魂之游為鬼,變為鬼之狀。此鬼神情狀之可知也。知幽明之故,幽明何故?故吾易知死生之說。死生何說?說吾易知鬼神之情狀。鬼神何情狀?情狀吾易。是故易者天地之準,惟與天地凖,故與天地相似,雖天地不得而違。似以易之知,天地有不周,易无所不周;似以易之道,天地有不濟,易无所不濟。夫何過?偏旁幽曲之處,推而行之无不通,旁行與正行一般,夫何流?樂天知命,在在處處皆天之所命,知有天命,自然无所不樂,夫何憂?安土敦乎仁,在在處處皆吾之安土,安處皆是仁,如土重疊堆垜來,則益厚益安,安人安百姓皆此,夫何所不愛?以範圍乎天地之化,上天下地之化極其大,皆入易之模範匡圍中,夫何過?以曲成乎萬物,物物偏旁幽曲之處極其小,皆易之成能,夫何遺?幽明、死生、鬼神、晝夜一道,通乎幽明之故而知,通乎死生之說而知,通乎鬼神之情狀而知,通乎晝夜之道而知,一知到通乎晝夜之道而知,非天下之至神,其孰能與于此?神則隂陽不測,而无可求之以其方,大哉易也,斯其至矣。易則惟變所適,而无可執之以為體,此易所以能彌綸天地之道,而與天地準也。人若晝夜不通,便是不知,便是神有方、易有體了,又惡足與語神、語易哉?
○或問彌綸天地之道。朱子曰:彌如封彌之彌,合萬為一,糊合无罅縫。綸如綸絲之綸,一實萬分,各有條理。彌如大德敦化,綸如小德川流,天地匪易无平,是以謂之與天地準。
○或問幽明之故。曰:故者,幽明之所以然。天文為明,地理為幽,天文又自有幽明,地理又自有幽明。如闔戶謂之坤,闢戶謂之乾,闔處便是幽,闢處便是明,分闔闢而觀察之。仰以觀于天文闢戶之觀,俯以察于地理闔戶之察,又合闔闢而觀察之。時時有闔闢,時時有幽明,時時而觀察之,則知其故矣。念念有闔闢,念念有幽明,念念而觀察之,則知其故矣。
○或問死生之說。曰:始即生之說,終即死之說。原探乾始而无失其始,乾道在我,方謂之知生;反要坤終而无失其終,坤道在我,方謂之知死。生言坤之乾,死言乾之坤,生言終之始,死言始之終。人而有得于易,生固生,死亦生;人而无得于易,死固死,生亦死。
○或問鬼神之情狀。曰:鬼神有何情狀?亦指易而情狀之耳。易行乎其中,易立乎其中,皆人也。人者,鬼神之會。人身之精氣,便是鬼神為物之情狀;人身之游魂,便是鬼神為變之情狀。今人說鬼神,舍却自身,别去懸空求一箇鬼神,如何情狀得?須是反諸人身而求之,其不免為鬼躁歟?鬼幽歟?其得號為神明歟?神靈歟?如其不免為鬼,當下此身已即是鬼,豈待死而後謂之鬼?如其得號為神,當下此身已即是神,豈待死而後謂之神?情狀之以人身為鬼為神,當下了然,斷不必求之身外與夫死生之際也。
一隂一陽之謂道,繼之者善也,成之者性也。
程子曰:天只是以生為道,繼此生理者,即是善也。善便有一箇无底意思。元者善之長,萬物皆有春意,便是繼之者善也,成之者性也。成却待他萬物自成其性須得】。
仁者見之謂之仁,知者見之謂之知。百姓日用而不知,故君子之道鮮矣。顯諸仁,藏諸用,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。盛德大業至矣哉!富有之謂大業,日新之謂盛德。生生之謂易,成象之謂乾,效法之謂坤。極數知來之謂占,通變之謂事,隂陽不測之謂神。
【管登之鼓萬物而不與句,聖人同憂句。鼓萬物而不與,止是因物付物。聖人同憂,謂天地之心寄之于聖人,聖人以天地之心為心也。張子曰:聖人不以所可憂而同其无憂者,有相之道存乎我也。朱子曰:象如日月星辰在天,亦无箇實形,只是箇懸象。如此,乾便畧,坤便詳。效如效順、效忠、效力,一似說效犬、效羊、效牛、效馬,呈出許多物。盖乾只是成得箇大象,坤便呈出那法來。黄勉齋曰:隂陽流形,道便在其中,不成别有箇道。蔡氏曰:不云藏諸體,而云藏諸用,盖其所藏乃有用者,即所謂體也。極數知來,楊氏曰:理之至,无以加之謂極,有所主管之謂知】。
隂陽是兩儀,一是太極,到隂陽不測,便是聖神。全體太極,會太極動静之全。一隂一陽之謂道,一而二,二而四,四而八,八而十六,十六而三十二,三十二而六十四,不過隂陽兩畫,交易變易,生生无已,易之道如斯而已。繼之者善也,這一隂一陽端緒原是接續流行,而有其繼之,是之謂善。成之者性也,這一隂一陽全體无不凝成具足,而有其成之,是之謂性。仁者見之謂之仁,知者見之謂之知,曰仁曰知,皆繼之成之而見道分明者。仁者有仁邊之見,日用无非仁;知者有知邊之見,日用无非知。日用而知善,斯成性道,所以有于君子百姓。日用乎隂陽而一无所見,不見那隂陽繼續底道理,是以于善一无所知;不見那隂陽凝成底道理,是以于性一无所知。君子之道,豈不遂鮮于天下?顯諸仁,藏諸用。一隂一陽,于仁中顯露,顯即顯其所以藏;于用處密藏,藏即藏其所以顯。天地以此生萬物,聖人以此成萬物。天地鼓之以无心,止于因物付物,謂之不與;聖人同之以有憂,能以天地之心為心,謂之同憂。以聖人之同憂,成天地之无心。合仁知為一道,通萬物為一身。德至聖人而為盛之至,業至聖人而為大之至。盛德大業如聖人,至矣哉!業言大藏而愈有,德言盛顯而日新。德日新,一乾之大生;業日富,一坤之廣生。不過一隂一陽之生生,是以謂之易。成此生生之象,之謂易之乾;效此生生之法,之謂易之坤。極生生之數而知來,謂之易之占;通生生之變而不至于窮,謂之易之事。聖人德業之至,見于生生之易如此。欲執一隂一陽之道以求聖人,則非不有所繼且成,而莫測其所以繼、所以成;非不有所顯與藏,而莫測其所以顯、所以藏。仁知各有所見,聖人若无庸其見;百姓日用不知,聖人亦有所不知。非天下之至神,其孰能與于斯?
夫易,廣矣,大矣。以言乎遠則不禦,以言乎邇則静而正,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。夫乾,其静也專,其動也直,是以大生焉。夫坤,其静也翕,其動也闢,是以廣生焉。廣大配天地,變通配四時,隂陽之義配日月,易簡之善配至德。
【朱子曰:乾一而實,坤二而虚。大生是渾淪无所不包,廣生是廣濶能容受得那天之氣】。
夫易廣矣,大矣。廣地道无所不受,大天道无所不包。廣廣生,大大生。以言乎遠无外,故不禦;以言乎邇无内,故静而正;以言乎天地之間,遠不禦而邇静正,故无不備。雖然,易之廣大,乾坤兩畫而已。乾畫奇而一,坤畫耦而兩。
【静而專一之體立,動而直一之用行,易之大生以是而已。静則翕而兩為合,動則闢而兩為開,易之廣生以是而已】。
專翕邇之静正,直闢遠之不禦。一專一直,一翕一闢,天地之間之无不備。是故大生莫大于天,廣生莫廣于地,易之廣大配之。天地有四時,易之變通配之。天地有日月,易之隂陽之義配之。天地有至德,易之易簡之善配之。易所以為廣大,而以言乎天地之間无不備,備此
子曰:易其至矣乎!夫易,聖人所以崇德而廣業也。知崇禮卑,崇效天,卑法地。天地設位,而易行乎其中矣。成性存存,道義之門。
【朱子日:地卑便會廣,高則狹了。若只揀取高底做,便狹。
又曰:世上更无卑似地底。地卑,是兩脚踏地,從貼底謹細處做將去。
又曰:禮纔有些不到處,這便有所欠闕,業便不廣矣。惟是極卑无所欠闕,所以廣。成性,是不曾做壞底。成,對虧而言】。
易其至矣乎!孰能至易之至?聖人之德業其至也。聖人之德之崇,以其知之崇;聖人之業之廣,以其禮之卑。崇莫崇于天,聖人之知如天上運而極其高明,故曰崇效天。卑莫卑于地,聖人之禮如地下凝而極其卑順,故曰卑法地。知日崇,德日以崇;禮日卑,業日以廣。
天地若陳設得一箇上下之位,聖人便有崇效卑法、位天位地之德業行乎其中,故曰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。易行其中,便能成其性,成性存存。成性未嘗不存,只有聖人之德業便不曾作壞了,而能常存其所存。如開了一箇道義之門,而利用出入之无窮,故曰道義之門。此聖人所以至易之至也。
聖人有以見天下之賾。
【說文:賾,雜亂也】。
而擬諸其形容,象其物宜,是故謂之象。聖人有以見天下之動,而觀其會通。
【本義:會,謂理之所聚而不可遺處。通,謂理之可通而无所礙處】。
以行其典禮,繫辭焉以斷其吉凶,是故謂之爻。言天下之至賾而不可惡也,言天下之至動而不可亂也。擬之而後言,議之而後動,擬議以成其變化。
【俞氏曰:前言剛柔相推而生變化,卦爻之隂陽變化,出于伏羲之畫,故曰生。此言擬議以成變化,文、周以辭述而成之,故曰成也。一曰,改其舊質謂之變,馴致于善謂之化,因形而易謂之變,離形而易謂之化】。
鳴鶴在隂,其子和之。我有好爵,吾與爾靡之。子曰:君子居其室,出其言善,則千里之外應之,况其邇者乎?居其室,出其言不善,則千里之外違之,况其邇者乎?言出乎身,加乎民。行發乎邇,見乎遠。言行,君子之樞機。
【戶之動發于樞,矢之動發于機】。
樞機之發,榮辱之主也。言行,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,可不慎乎?同人先號咷而後笑。子曰:君子之道,或出或處,或默或語。二人同心,其利斷金;同心之言,其臭如蘭。初六,藉用白茅,无咎。子曰:苟錯諸地而可矣,藉之用茅,何咎之有?慎之至也。夫茅之為物薄,而用可重也。慎斯術也以往,其无所失矣。勞謙,君子有終,吉。子曰:勞而不伐,有功而不德,厚之至也。語以其功下人者也。德言盛,禮言功。謙也者,致恭以存其位者也。亢龍有悔。子曰:貴而无位,高而无民,賢人在下位而无輔,是以動而有悔也。不出戶庭,无咎。子曰:亂之所生也,則言語以為階。君不密則失臣,臣不密則失身,幾事不密則害成,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。子曰:作易者,其知盜乎?易曰:負且乘,致寇至。負也者,小人之事也;乘也者,君子之器也。小人而乘君子之器,盜思奪之矣;上慢下暴,盜思伐之矣。慢藏誨盜,冶容誨淫。易曰:負且乘,致寇至。盜之招也。
【吴興唐氏曰:慢藏,非謂藏之不固。理財正法,只有量入為出。聖賢與天下為公,不令人自裒多,裒來須益寡。若慢然圖藏,盜便思奪】。
易何以謂之象?天下萬物雖至賾而不可勝窮,然无一之有,可厭而惡。凡有一物,必有一箇形容可擬,必有一箇物宜可象,都是道理中合有底事,自合理會。如隂物有隂之形容,陽物有陽之形容,隂有隂物之所宜,陽有陽物之所宜,雖至賾所在,皆于形容有所擬,而于物宜无不象,是故謂之象。得其象,无象不可居而安,樂而玩,言天下之至賾而不可惡以此。易何以謂之爻?天下萬務雖至動而不可勝窮,然无一之有,可紛而亂。凡動皆有會,如會府之會,自彼而來,面面可至。凡動皆有通,如通都之通,自此而往,方方可達。雖至動所在,合凑來都有一箇无遺缺處,貫通去都有一箇不窒礙處,无不可以行其大經大法之常禮。行之而得,動而合乎典禮,繫之辭以斷其吉。行之而失,動而悖乎典禮,繫之辭以斷其凶。是故謂之爻。得其爻,无爻不可居而安,樂而玩,言天下之至動而不可亂以此。至賾有象,至動有爻。擬之象,爻而後言,言成象,言成爻。議之象,爻而後動,動成象,動成爻。一言一動,寧有不得其宜乎?寧有不合于禮乎?擬言而變化成于言,議動而變化成于動,寧有一之可惡乎?寧有一之可亂乎?學易者而思擬議變化如之何?得中孚之九二,不必遠有所騖,近在居室之間求之,可以動天地者在此也。得同人之九五,不必泛有所交,得二人與之同心,精鍊如斷金,契合如臭蘭,可以明出處、宜語默者在此也。得大過之初六,薄物且可重用,况其重者乎?是无微而不當慎也。得謙之九三,有功且以下人,矧无功而欲上人乎?是无適而不當謙也。得乾之上九,處高貴則思亢極之悔;得節之初九,念亂階則峻戶庭之防;得解之六三,懼致寇則切負乘之羞。以此擬言,言必有物,而變化成于言;以此議動,動必有恒,而變化成于動。不然,言非其言,動非其動,不觸而若怒,雖一物亦見其可惡,而况天下之至賾?不擾而若紛,雖一動亦見其可亂,而况天下之至動?于聖人擬象繫爻之義盡荒矣。
天一地二,天三地四,天五地六,天七地八,天九地十。天數五,地數五,五位相得而各有合。天數二十有五,地數三十,凡天地之數五十有五,此所以成變而行鬼神也。大衍之數五十,其用四十有九,分而為二以象兩,掛一以象三,揲之以四以象四時,歸奇于扐以象閏,五歲再閏,故再扐而後掛。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,坤之策百四十有四,凡三百有六十,當期之日。二篇之策萬有一千五百二十,當萬物之數也。是故四營而成易,十有八變而成卦,八卦而小成。引而伸之,觸類而長之,天下之能事畢矣。顯道神德行,是故可與酬酢,可與佑神矣。子曰:知變化之道者,其知神之所為乎?
【此夫子明河圖之數。朱子曰:凡變則生,生則化之漸。凡化則成,成則變之成。九家易曰:陽往為酬,隂來為酢。隂往為酬,陽來為酢。隂陽倡和之象,又隂陽相配,即謂之助神。靈川全氏曰:揲蓍之法,虛一太極之存主,掛一太極之流行,虚一太極之分乎兩儀,掛一兩儀之含乎太極。紹興中新譜有不揲右手所分之說,蓋兩儀者,動静之體,天動而地静,故揲左不揲右,猶取夫掛一之策,皆以静取之,皆右分之策也。且初揲即得其數,則獲一必知其三,獲二必知其二,獲四必知其四,知之又何必于復揲之?
又曰:用九所以含一,用六所以含四,以四為奇者用五之一,以八為偶者用十之二,用四用八,十二月之數,月數也。用九通八,用六通七,三十之數,日數也。以十二三十相乘,三百六十,當期之數也。
又曰:筮不虛一則不能動,不掛一則不能變,掛一者掛五中之一,揲四者揲五中之四,一餘九故陽用九,四餘九故隂用六。
又曰:八卦者,四象之所生,故策則四揲,奇偶則四計,九則四九,六則四六,七則四七,八則四八,故曰四營。兵言營,什伍居焉,師之動静因之。卦言營,九六七八寓焉,爻之動静因之。筮之謂營,猶卜之謂兆,兆,坼之方圓也】。
天地之數,始于一,中于五。一一而二,一二而三,一三而四,一四而五,一之生也。五一而六,五二而七,五三而八,五四而九,五五而十,五之成也。天數五,地數五,五位相得而各有合,合之五十有五,五而十,十而五,歸于中也。成變化而行鬼神,鬼神不在變化之外,變化即在五而十、十而五之中。如一生六、成三、生八、成一,既進而用三,八必退而用六。二生七、成四、生九、成四,既退而用二,七必進而用九。二、三合而為五,一生一成,一進一退。七、八、九、六各合為十五,一生一成,一進一退。凡天數之生成主進,以進為變化;地數之生成主退,以退為變化。鬼神之屈伸往來,即行乎其中,故曰成變化而行鬼神。今人不知變化之道,而妄測鬼神之情狀,止可謂之言鬼神,不可謂之行鬼神。大衍之數,謂蓍策之數。大衍之數五十,五十有五之數既衍其五,其用四十有九。大衍之中,又衍其一衍五。參天兩地之中數,五十有五之所宗者,五衍一。易有太極,四十有九之所宗者,一衍一。以象太極,分二以象兩儀,掛一以象三才,揲四以象四時,揲左一扐以象一閏,揲右再扐以象五歲,再閏是為一變。再扐後掛獨言掛,分二必掛一,天地非人弗參之義。合乾坤之策,當期之日;合二篇之策,當萬物之數。是故四營之而一變,兩儀以運,三才以備,四時以行,歲功以成。天地設位,易行其中;乾坤合策,易成其中。三變成爻,九變成卦。每九變小成之而為八卦,每十有八變大成之而為六十四卦。引而伸之,引謂加長之,伸謂舒展之,亦即伸于萬物之上之伸。伸之則二篇之策,都是道之顯示者矣。觸類而長之,以此抵彼曰觸,物之相同者曰類。長謂增益之又長,餘也,多也。長之則二篇之策,都是德行之通乎神明者矣。天下之能事畢,天下人之所以為能,天下人之所當有事,盡于此也。若不為引伸,則恐局曲滯泥,束其見于數之中,而道何以顯?不為觸類而長,則恐支離汗漫,曾无得于數之妙,而德行何以神?惟顯道,是故可與酬酢而應對萬變;惟神德行,是故可與佑神而贊助造化。子曰:知變化之道者,其知神之所為。聖人立象以盡意,因數而以神道。設天下之教,能知神之所為,一且无體,四十有九,又奚以用?盡衍者也。不知神之所為,則數而已矣,是故謂之大衍之數。
易有聖人之道四焉:以言者尚其辭,以動者尚其變,以制器者尚其象,以卜筮者尚其占。是以君子將有為也,將有行也,問焉而以言,其受命也如嚮,无有遠近幽深,遂知來物。非天下之至精,其孰能與于此?參伍以變,錯綜其數。通其變,遂成天地之文;極其數,遂定天下之象。非天下之至變,其孰能與于此?易无思也,无為也,寂然不動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。
程子曰:易中故與密字,學者須要默識此易之妙旨】。
非天下之至神,其孰能與于此?夫易,聖人所以極深而研幾也。
【古註:極未形之理曰深,研動微之會曰幾】。
惟深也,故能通天下之志;惟幾也,故能成天下之務;惟神也,故不疾而速,不行而至。
【張子曰:一故神。譬之人身,四體皆一物,故觸之而无不覺,不疾而速,不行而至也】。
子曰:易有聖人之道四焉者,此之謂也。
【動是幾處,有善惡兩端之分。器,日用之謂。或曰:器即動之有成者。制器十三卦,其中之一事,不可專指制物器一節為言。朱子曰:錯,雜而互之;綜,條而理之;綜,宗之也。又云:如織綜之綜。又云:錯是往來底,綜是上下底。王巽卿曰:易者,无形之聖人;聖人者,有形之易。指易以言聖人可,指聖人以言易亦可。
又曰:辭變象占,卦卦爻爻,備此四者。伊川易傳,止尚其辭;康節數學,止尚其象;漢上易說,止尚其變;晦菴木義,止尚其占。謂之非易不可,謂得聖人之道之四,則恐猶有所遺也】。
易有聖人之道四:易辭,聖人之言也;易變,聖人之動也;易象,聖人之器之制也;易占,聖人之卜之筮也。辭變象占,卦卦爻爻,无不備具。故不惟精而為天下之至精,不惟變而為天下之至變,不惟神而為天下之至神。凡人之言動、制器、卜筮,不尚聖人之辭,皆妄言而已矣;不尚聖人之變,皆妄動而已矣;不尚聖人之象,奇技淫巧,无益有害,皆失制之器而已矣;不尚聖人之占,以利害為禍福,不以義理為禍福,皆淫巫瞽史之卜筮而已矣。將以求至精、至變、至神,其可得哉?至精,聖人所以極深;至變,聖人所以研幾;至神,聖人所以幾深而入神。深不極,則天下之志不通而精者麤;幾不研,則天下之務不成而變者滯。志不通,務不成,則疾之未必速,行之未必至,而神者卒于昏昏以死,寧復有所謂聖人之道乎哉?
○君子將有為有行,問焉以言。言辭占之事,而變象在其中。受命如嚮,如嚮應聲。自人問之為言,自易受之若命。以言君子有為有行,皆以聖人之言為問也。惟問皆若聖人之前言,故言皆若定命之當受,此所以為易辭,此所以為易占。无有遠近幽深,遂知來物。來物非窈冥之朕兆,乃前定之物理。以今日之理,與前日已定之理,只是一箇理,不容有二三。是以心聲嚮應,近不遺,遠不禦,幽深不能隔,精之又精,而為天下之至精。
○参伍以變,錯綜其數,言變象之事,而辭占在其中。天地之數,函于三,中于五,参以三相參,伍以五相伍。錯綜,以順逆相錯,以上下相綜。或曰:卦以兩相對曰參伍,爻以兩相互曰錯綜。通參伍之變,一剛一柔,相間成文,陽剛天文,隂柔地文,故曰遂成天地之文。極錯綜之數,自内自外,剛柔有體,内體内象,外體外象,故曰遂定天下之象。變一理萬殊,趣時應變,變之又變,故為天下之至變。
○易无思无為。凡人易字不到手,多是有心,有心則思,有思則為。易體自然无心,故无思,无思故无為。後人脫去易字,而說无思无為,全不成義理。无思為便是寂,寂然不動。參伍錯綜之數,函於太極,原來不動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,即物物各具之太極。寂然不動于其思,感而遂通天下之思之故;寂然不動于其為,感而遂通天下之為之故。寂而未始不感,感而未始不寂,寂感之故有神存,非思之所可通,非為之所可能。思以无思而思為至神,為以无為而為為至神,至精亦從此具,至變亦從此出。人以有思有為,撓其寂然之體,而窒其感通之用,則多物于物而不神,况天下之至神也哉!龜山先生言:正心到寂然不動處,方是極致。以此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深矣。
子曰:夫易何為者也?夫易開物成務,冒天下之道,如斯而已者也。是故聖人以通天下之志,以定天下之業,以斷天下之疑。是故蓍之德圓而神,【蓍數奇,奇故圓。渾融周足曰圓,无方不測曰神】。
卦之德方以知,【卦象耦,耦故方。一定不移曰方,明白有别曰知】。
六爻之義易以貢,【易謂變化,貢謂顯出于外,非告語】。
聖人以此洗心,退藏于密,
程子曰:密是用之源,聖人之妙處。
又曰:形而上者,則是密也。朱子曰:心中渾然,此理别无他物。
又曰:寂然之中,衆理畢具,而无眹可名。
又曰:只是不粗疎,恁地結密。一曰:窺之无間,渾全周密】。
吉凶與民同患,【吴幼清曰:吉凶民之所患,聖人為民患之】。
神以知來,知以藏往,【蓍探未來之吉凶示人,卦藏己往之吉凶示人。張子曰:開物于幾先,故曰知來。明患而弭其故,故曰藏往】。
其孰能與于此哉?古之聡明睿知,神武而不殺者夫!是以明于天之道,而察于民之故,是興神物,以前民用。聖人以此齊戒,以神明其德夫!
【禮之言齊曰:心不苟慮,必依于道;手足不苟動,必依于禮。齊者,專致其精明之德,以交于神明也。本義,湛然純一之謂齊,肅然警惕之謂戒。又,洗心曰齊,防患曰戒。月令廣義,聖賢所謂齊者,齊其心之不齊;戒者,戒其非心妄念,无一日不齊戒也。今人以茹素謂之齊戒,不知平日用心何如也】。
是故闔戶謂之坤,闢戶謂之乾。
【闔闢,以一歲言之,寒暑也;以一日言之,晝夜也;以一時言之,出入之息也】。
一闔一闢謂之變,往來不窮謂之通,見乃謂之象,形乃謂之器,制而用之謂之法,利用出入,民咸用之謂之神。
【易中之變通、象器、法神,皆就卦爻上見】。
是故易有太極。
【朱子曰:極是道理之極至,總天地萬物之理,便是太極。
又曰:太極不是一物,无方所頓放,但以物論之,便如木之有根。
又曰:自見在事物觀之,則隂陽函太極;推其本,則太極生隂陽。
又曰:天地之間,只有動静兩端,循環不已,更无餘事,此之謂易。而其動其静,則必有所以動静之理,是則所謂太極者也】。
是生兩儀,兩儀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,八卦定吉凶,吉凶生大業。
【張子曰:有吉凶利害,然後人謀作,大業生。若无施不宜,則何業之有?】是故法象莫大乎天地,變通莫大乎四時,縣象著明莫大乎日月,崇高莫大乎富貴,備物致用,立成器以為天下利,莫大乎聖人。探賾索隱。
【朱子曰:賾不是奥,是紛亂時隱,是隱奥也】。
鈎深致遠,以定天下之吉凶,成天下之亹亹者。
【朱子曰:亹亹,猶催迫天下人勉之為善相似】。
莫大乎蓍龜。是故天生神物,聖人則之;天地變化,聖人效之;天垂象,見吉凶,聖人象之;河出圖,洛出書,聖人則之。易有四象,所以示也;繫辭焉,所以告也;定之以吉凶,所以斷也。
【朱子曰:繫辭所以告,理從辭上發出。定,猶言必然。斷,剖決也】。
夫易開物成務,冒天下之道。天地間有形者皆物也,物不開則塞,何以通天下隱而未發之志?有為者皆務也,務不成則毁,何以定天下為而未成之業?志不通而疑,愈疑而愈不通;業不定而疑,愈疑而愈不定,何以斷天下然而未然之疑?是故易之所為作也。聖人開物以通天下之志,成務以定天下之業,通志定業,又皆以斷天下之疑,易所以冒天下之道也。然聖人所以斷天下之疑者,豈徒以蓍而神、卦而知、爻而貢哉?天生神物則有蓍,蓍是卦象未立,未有定體,故其德圓而神。
【圓,以圓融周足言;神,以神妙不測言】。
聖人之心,先得蓍之德,夫何疑?蓍以筮之而有卦,卦是蓍變既成,已有定體,故其德方以知。
【方,以一定不易言;知,以分辨可見言】。
聖人之心,先得卦之德,夫何疑?卦有六爻,六爻之義,變易于圓與方之間,而貢示夫神與知之德。聖人之心,先得爻之義,夫何疑?聖人所以斷天下之疑,斷以聖心之无疑者也。夫人心之疑,多不克斷,以物欲易汚之。故物欲之汚,稍有絲髪未滌而洗,則一絲一髪,皆得以牽而引之,間而奪之。罅隙既形,疎漏遂滋,勞拙既見,顧慮尤多,夫何退藏于密之有?聖人之心,无絲髪物欲之汚,則无絲髪之疑之不斷。以圓神者洗心,而欲窺其圓神之眹兆,則杳然何以?有方知者洗心,而欲測其方知之端倪,則寂然何得?以易貢者洗心,而欲問其易貢機緘,則即之而无其所。愈洗愈退,愈退愈藏,愈藏愈密。退謂若一无前進,藏謂若一无發露,密謂若充塞天地,一无踈漏。非特絲毫物欲无可間而入,雖鬼神亦若不能窺,斯謂之密而已矣。吉凶與民同患,以此通天下之志,以此定天下之業,以此斷天下之疑。神知來蓍,開无卦之先,所以神圓神之德在聖人。神其神者,亦在于同患之百姓。則自今以來,未定之吉凶,夫誰不開先于蓍德中,而不迷于吉凶悔吝之塗?知藏往卦,定有象之後,所以知方知之德在聖人。知其知者,亦在于同患之百姓。則從前而往,已定之吉凶,夫誰不悉具于卦德中,而可考夫得失憂虞之故?无蓍德者,不神來无以知;无卦德者,不知往无以藏。來曰知來,今都主管得;往曰藏往,古盡在那裏面。知來以神,以蓍為神,而蓍外无神,非世之神通之神;藏往以知,以卦為知,而卦外无知,非世之伎術之知。若此者,斯謂之通志定業,而能斷天下之疑。其惟古之聰明睿知、神武不殺之聖人,為能開物成務如此乎!陽生隂殺,天理流行,私欲浄盡,神明英武,不間以私,不貳以疑,斯謂之神武不殺。生生之謂易,亦只是不殺,殺即不生。自古人心不死,而多自殺以死,亦獨何哉?聖人惟无疑,是以出入造化,則于天道无不明;進退古今,則于民故无不察。以聖心神知之德,易貢之義,見之蓍而神物以興,設之卦,立之爻,而民用以前。聖人至明而无疑,亦以此歟!天下之民共明而无疑,聖人至察而无疑,亦以此與!天下之民共察而无疑,至明至察在聖人,共明共察在天下。聖人之所為洗心而齊吉凶,與民同患,而戒以神明,其聡明睿知、神武不殺之德者,于是為獨至矣,又何天下之疑之有不斷哉!天下之疑有不斷,則凡闔闢往來、利用出入之間,无不滯于物;天下之疑无不斷,則凡闔闢往來、利用出入之間,无不妙于神。神也者,非獨聡明睿知、神明其德之聖人用之,而實天下之民之咸用之。是故易首乾坤,乾坤兩畫,便是人之戶,誰能出不由戶?闔之斯謂之坤,闢之斯謂之乾。闔闢相乘,或闔而復闢,或闢而復闔,斯謂之變。闔為往,則闢為來而不窮于往;闔為來,則闢為往而不窮于來,斯謂之通。凡闔闢、變通、往來之間,可見乃謂之象,不見者夫豈囿于象?有形乃謂之器,无形者夫豈滯于器?制于象器而用之者謂之法,超于象器而用之者夫豈泥于法?以此利用,以此出入,自聖人以至塗人,莫不用之,其神同也。特聖人為能齊戒以神明之,衆人則日用不知耳。有能從闔闢而悟變通之利,從象器而得制用之精,以入于神,則民之神明,其德亦與聖賢同歸矣。是故易有太極。太極者,天地鬼神之奥,神明之原,即所謂洗心以退藏于密之密,齊戒以神明其德之德。舉天地萬物,生生化化,盡无以出于此,亦无以加于此者也。聖人會太極之全,而兩儀、四象、八卦生焉。八卦列而吉凶定焉,吉凶定而大業生焉。是故法象之大,不在天地而在易;變通之大,不在四時而在易;懸象著明之大,不在日月而在易;崇高之大,不在富貴而在易。易也者,備天地之法象,以致天地之用;備四時之變通,以致四時之用;備日月之著明,以致日月之用;備富貴之崇高,以致富貴之用。凡成器之所以立,而天下之所為利,皆易也,皆聖人之大業也。聖人之大業,莫大乎定天下之吉凶,成天下之亹亹。亹亹猶勉勉。成天下之亹亹,則天下之吉于此乎定;不成天下之亹亹,則天下之凶于此乎定。未有不亹亹而疑于可以吉,未有亹亹而疑于或以凶。聖人所以斷天下之疑者,斷諸易;斷諸易者,斷諸蓍龜。言天下之至賾、至隱、至深、至遠,而蓍龜有以探之、索之、鈎之、致之。吉凶以定、亹亹以成者,蓍龜之神之所以為大,皆聖人之易之所以為大也。是故聖人之易,則蓍龜之神物以為神。
【則者,則其无心而知吉凶】。
效,天地之變化以為變化。
【效者,效其體一而周萬變】。
象,天垂象之吉凶以為吉凶。
【象者,象其不言而以象告】。
則,馬圖之出于河者以為圖,則龜書之出于洛者以為書。聖人之所則而效、象而則者,蓍龜之神物、天地之變化、天象之吉凶、河洛之圖書。聖人之所全而體者,太極也。太極生兩儀,兩儀生四象。太極全體,分明畫出,所以示也。四象生八卦,而繫之以辭,所以告;定之以吉凶,所以斷。所謂以通天下之志,以定天下之業,以斷天下之疑也。示象之意,伏羲之事;繫辭以告,定吉凶以斷,文王、周公之事。易之開物成務、冒天下之道者,如斯而已者也。
易曰:自天祐之,吉无不利。子曰:祐者,助也。天之所助者,順也。人之所助者,信也。履信思乎順,又以尚賢也。是以自天祐之,吉无不利也。子曰:書不盡言,言不盡意。然則聖人之意,其不可見乎?子曰:聖人立象以盡意,設卦以盡情偽,繫辭焉以盡其言,變而通之以盡利,鼓之舞之以盡神。
【鼓舞,動民之具。周禮地官:司徒之屬,有鼔舞二官】。
乾坤,其易之緼耶?乾坤成列,而易立乎其中矣。乾坤毁,【毁即不成列也】。
則无以見易。易不可見,則乾坤或幾乎息矣。
【梁氏曰:兩不立,則一不可見。一不可見,則兩之用息】。
是故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。
【凡見于卦畫者,皆形也。形而上者,隂陽之流行。形而下者,制用之肖似。形而上无可見,形而下可見。道以理言,器以象言。謂理有成象,如成器然。一曰:器,物之有成法者】。
化而裁之謂之變,推而行之謂之通,舉而措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。是故夫象,聖人有以見天下之賾,而擬諸其形容,象其物宜,是故謂之象。聖人有以見天下之動,而觀其會通,以行其典禮,繫辭焉以斷其吉凶,是故謂之爻。極天下之賾者存乎卦,鼓天下之動者存乎辭。
【胡氏曰:窮天地萬物之象而歸諸卦曰極,發天地萬物之理而見乎辭曰鼓。正義以鼓為發揚是也】。
化而裁之存乎變,推而行之存乎通,神而明之存乎其人,默而成之、不言而信存乎德行。
【朱子曰:情偽只是箇好不好。如剝五隂,只是要害一箇陽,這是不好底情,便是偽。如復如臨,便是好底卦,便是真情。
又曰:緼,是箇胎骨子。問乾坤成列。曰:兩畫也是列,八卦也是列,六十四卦也是列】。
自天祐之,吉无不利。天人之祐助,尤在神明之人默成之德行。書不盡言,言不盡意。聖人立象以盡意,設卦以盡情偽,繫辭焉以盡其言。辭能盡言矣,不得其辭,亦何以異于書?象能盡意矣,卦能盡情偽矣,不得其象,不得其卦,亦何以異于言?其惟變而通之于卦象與辭之間,方盡利乎?鼓之舞之于卦象與辭之間,方盡神乎?乾坤其易之緼謂之緼,所以盡利盡神有出于乾坤成列之外也。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,非易與乾坤竝立為三,即乾坤兩畫以卦言易而成乎六十四,以爻言易而成乎三百八十四,不過乾坤兩畫變化而成,故曰易立乎其中。乾坤毁則无以見易,乾坤先不成列也。易不可見,則乾坤或幾乎息,但一有不易,乾自乾獨陽不生,坤自坤獨隂不成也。是故乾坤之畫亦形也,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。易之緼,道之器也,意之象也,言之辭也。所以必變通而後盡利者,變也者,化乎器而裁之以道,斯不局于器而謂之變也。通也者,推乎器而行之以道,斯不滯于器而謂之通也。所以必鼓舞而後盡神者,神也者,利用出入,民咸用之之事業。舉乎器而措此道于天下之民,使皆得以變其所變,通其所通,斯无器非道,鼓舞盡神而謂之事業也。是故極天下之賾者存乎卦象,鼓天下之動者存乎爻辭。苟非其人,道不虚行也。苟不至德,至道不凝也。惟化裁而變,推行而通,神而明此形上之道,斯盡利盡神,由象而得意矣。化裁而變,推行而通,默而成此形上之道,不言而信有此形上之道,斯盡利盡神,由象而得言矣。得意何言?言不盡意。得言何書?書不盡言。匪存乎人,匪存乎德行,其何以與于此?自天祐之,吉无不利,固其宜矣。
《像象管見》卷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