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者善之長也,亨者嘉之會也,利者義之和也,貞者事之幹也。君子體仁足以長人,嘉會足以合禮,利物足以和義,貞固足以幹事。君子行此四德者,故曰乾元亨利貞。
元亨利貞,在天為命,在人為性。性繼陰陽之善而成善者,性之實也,而元為之長,得之最先,而眾善一以貫之,天之元即人之善之長也。兩美相接謂之嘉,聚而為一謂之會,嘉美會而得其自然之通,天之亨即人之嘉之會也。物盛或過,裁制起焉。義嚴而斷,各得其分,乃協其宜而中節,而和天之利,即人之義之和也。貞固則自立守正不移,而神明默運,如幹立而枝葉附焉,天之貞即人之事之幹也。君子體仁,與萬物為一體,疴癢疾痛,舉切吾身,而生人之命由我立,故足以長人。美其所會,三百三千,各有節文,動無不中,故足以合禮。不以利為利,而以義為利,則物無不利,而協於和,故足以和義。事不貞則不固,事固於君子之貞,如樹之固於幹,故足以幹事。君子行此四德,而乾道在我,是君子即乾也。故曰乾元亨利貞。
初九曰「潛龍勿用」,何謂也?子曰:「龍德而隱者也。不易乎世,不成乎名,遯世无悶,不見是而无悶。樂則行之,憂則違之,確乎其不可拔,潛龍也。」
六爻皆龍德,而時位不同。以居下,故曰隱。無易世之責,故世雖亂,而不與易。無可見之行,故德雖盛,而無成名。不以身入世,故隱遯於世而无悶。不以身殉名,故不見是於人而无悶。樂則行之,行乎時之所當行。憂則違之,止乎時之所當止。其志堅確不可轉徙而他也。何楷曰:「有樂有憂,所以為聖人。若无悶而并不憂,則巢許之流矣。」
九二曰「見龍在田,利見大人」,何謂也?子曰:「龍德而正中者也。庸言之信,庸行之謹,閑邪存其誠,善世而不伐,德博而化,易曰:見龍在田,利見大人,君德也。」
龍德在五,既中且正。在二亦中,而不失正,故曰正中。龍德不外尋常日用之言行,言必有物,無苟高也,惟其信;行必有則,無苟難也,惟其謹。庸言一不信,庸行一不謹,悉邪也。信之謹之,則邪閑而誠無不存矣。是雖功極於淵微宥密,而不離百姓之所與能,故天下薰其德而善,而其心猶不自滿也,何伐焉?蓋至於德博,則大而化之,之謂神。正己物正,且不自知其然而然矣。二雖非君位,而德在焉,所以為大人,而世之人利見之也。何楷曰:「初二皆龍德。龍之潛也,遯世而无悶。龍之見也,善世而不伐。人見有潛見之異,而龍之自處,則概乎其未有動也。
九三曰「君子終日乾乾,夕惕若,厲无咎」,何謂也?子曰:「君子進德修業,忠信所以進德也,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。知至至之,可與幾也。知終終之,可與存義也。是故居上位而不驕,在下位而不憂,故乾乾因其時而惕,雖危无咎矣。」
德為内,業為外。四三居其介,皆曰進德修業。忠信者,盡心於中,達乎在物之信也。心常實則德無時不進矣。修辭立其誠者,修辭於外而固守其在中之誠也,事皆實則業無不修矣。言修復言居者,如治居室,修而後居之也。先知所至,而行以至之,則自動之微而趣於善,故曰可與幾也。既知所終而行以終之,則制事之宜皆存於此,故曰可與存義也。是故,居上位而不驕,為二之善世不伐,在下位而不憂,為初之遯世无悶。蓋無時而無乾,無時而無惕,三之雖危无咎,以此也。居下體之上,故曰居上。在上體之下,故曰在下。
九四曰「或躍在淵,无咎」,何謂也?子曰:「上下无常,非為邪也。進退无恒,非離羣也。君子進德修業,欲及時也,故无咎。」
上下以位言,邪以失位言,進退以時言,羣以下三陽言。為邪者,干進離羣者忘世。或躍或處,上下无常,而非為邪也。去就從宜,進退无恒,而非離羣也。君子退則修德,進則修業,惟恐有不及進,不及修之時。或者,從時之義也。聖人仕止久速,惟其時而已。
九五曰「飛龍在天,利見大人」,何謂也?子曰:「同聲相應,同氣相求。水流濕,火就燥;雲從龍,風從虎。聖人作而萬物覩。本乎天者親上,本乎地者親下,則各從其類也。」
六龍同德,故以同類之感召而極言利見之義,以聲氣言五為聲應氣求之主,以水火言五為流濕就燥之處,以風雲言五為龍飛虎變之會。聖人有作,萬物同仰其光明,故覩聖人之德如天而親於上,賢賢親親是也。覩聖人之德如地而親於下,樂樂利利是也。各從其類,親上親下,咸得其所,是所謂利見也。
上九曰:「亢龍有悔」,何謂也?子曰:「貴而无位,高而无民,賢人在下位而无輔,是以動而有悔也。」
五位乎天位,是為有位。聖作而物覩,是為有民,是為聖人在上位而為主。自四以下,皆賢人,在下位而為輔。上出五上,極其貴矣,而無五之位;極其高矣,而無五之民,且在聖作之上矣,而無五之輔。動而有悔,則不宜動明矣。《洪範》言:「用作凶。」言靜而不作,亦不凶也。
潛龍勿用,下也。見龍在田,時舍也。終日乾乾,行事也。或躍在淵,自試也。飛龍在天,上治也。亢龍有悔,窮之災也。乾元用九,天下治也。
初處下,故勿用。舍,止息也。出潛離隱,而止息於田也。行事,即進德修業之事。自試,自量可以試於用也。上治,謂居上而治下,時位之窮,故即悔言災。用九之上加以乾元者,无首也。元統天而歸於貞,則終始無端而不可為首,即用九之義也。聖人所以首出庶物,無為而治者此也。
潛龍勿用,陽氣潛藏。見龍在田,天下文明。終日乾乾,與時偕行。或躍在淵,乾道乃革。飛龍在天,乃位乎天德。亢龍有悔,與時偕極。乾元用九,乃見天則。
陽氣生物,在初能藏,故在二能見。潛而勿用,藏之深也。陽德發生,顯於地上,有胥天下而囿於文明之象,見之著也。與時偕行,言無時而不乾乾也。革者變也,離下而上,時當變革也。五居崇高之天位,而實位乎乾健之天德,故曰乃位乎天德。至於亢則已極,然而時為之也,故曰與時偕極。天德者,自然之妙;天則者,當然之凖也。
乾元者,始而亨者也。利貞者,性情也。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,不言所利,大矣哉。
四德本一理,或分而言之以盡其用,或合而言之以著其體。可分可合,其實一理而已。乾元者氣之始,資乎物而亨通無滯,是形氣之發生也。利貞者收歛歸藏,是性情之中涵也。貞又起元,故言性兼言情,乾始即乾元也。以美利利天下,而不可名言其所利,此乾之利所以為大,即乾之元所以為大也。朱子曰:「始者元而亨也,利天下者利也,不言所利者貞也。」
大哉乾乎!剛健中正,純粹精也。六爻發揮,旁通情也。時乘六龍,以御天也。雲行雨施,天下平也。
又賛乾德之大,剛則不屈,健則不息,中則無過不及,正則不偏不倚,純則無雜,粹則無疵,精則純粹之至也。諸德皆備,惟九五足以當之。九五蓋乾之主爻也。至於六爻發揮,因時而各異,其用又可以旁通乎諸卦,而曲盡其情也。程子曰:「乘六爻之時,以當天運,則天之功用著矣。故見雲行雨施,陰陽溥暢,天下和平之道也。」
君子以成德為行,日可見之行也。潛之為言也,隱而未見,行而未成,是以君子弗用也。
行道而有得於心為德,成德則德無不備。君子以已成之德,舉而措之於行,則日可見之行事矣,而乃曰潛者,以言乎其隱晦而不輕於表見,敦行而不侈然自居其成,是以君子有弗用也。蓋君子所能為者德也,所不能為者時與位也。
君子學以聚之,問以辨之,寛以居之,仁以行之,易曰:「見龍在田,利見大人。」君德也。
前言言行謹信,此言學問寛仁,皆龍德君子體乾之實功也。聚則理得於心,辨則理驗於事,居以寛則處心大而裕,行以仁則及物公而普。學問,德之府也。寛仁,德之輿也。九二之君德如此,天下幸而見之,其利何如哉?六龍皆生知之聖,而有待問學者。翕受之量不自滿,修証之功不敢廢也。
九三重剛而不中,上不在天,下不在田,故乾乾因其時而惕,雖危无咎矣。
三四在兩乾交承之際,故皆曰重剛。下卦以二為中,三則過之,故不中。在天則安於上,在田則安於下。三離二之田,而未及五之天。上下之際,所以危懼而不安也。因時而惕,則無時不惕,雖處危地而无咎矣。
九四重剛而不中,上不在天,下不在田,中不在人,故或之。或之者,疑之也,故无咎。
上卦以五為中,四則不及,故不中。三四皆人位,而三附於地,人之正位也。四又在其上,故曰中不在人。不在天,不在田,不在人,故在淵。淵即潛之處,躍則潛之革。潛躍有二,故或之而疑之。惕者平日戒懼之心,疑者臨事謹審之慮,審而後進,故无咎也。
夫大人者,與天地合其德,與日月合其明,與四時合其序,與鬼神合其吉凶。先天而天弗違,後天而奉天時,天且弗違,而況於人乎!況於鬼神乎!
九五大人,中正無私,以天德居天位,而與天為徒,故天地、日月、四時、鬼神悉合而無間也。覆載無私之謂德,照臨無私之謂明。合序者,賞以春夏,罰以秋冬是也。合吉凶者,福善禍淫是也。先天天合乎聖,後天聖合乎天。先天則宇宙在手,心之所至,動合天則也。後天則天運人從,時至事起,奉天者奉其時也。天且弗違,而況於人,惟大人之造命也,況於鬼神,惟大人之憑靈也。此所以聖人作而人皆利見之也。
亢之為言也,知進而不知退,知存而不知亡,知得而不知喪,其惟聖人乎!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,其惟聖人乎!
三居下體之極,上居上體之極,三无咎,上有悔,知不知之異也。進退,言人事存亡。得喪,言時命。知其一而不知其二,故亢。知之明,處之當,而皆不失其正,則惟聖人能之。聖人體天德而不為首,無所為亢也。申亢義而以聖人之用終之,則用九之義在其中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