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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点校底本】:《钦定四库全书》第11册•經部05•易类
【臣】等謹案:易璇璣三卷,宋吳沆撰。沆字德遠,臨川人。紹興十六年,與其弟澥詣行在獻書。澥所獻曰宇内辨,曰歷代疆域志;沆所獻曰易璇璣,曰三墳訓義。澥書皆不傳,沆三墳訓義為太學博士王之望所駁,亦不傳,惟此書僅存。凡為論二十有七:曰法天,曰通六子,曰貴中,曰初上定位,曰六九定名,曰天地變卦,曰論變有四,曰有象,曰求彖,曰明位,曰明君道,曰明君子,曰論養,曰論刑,曰論伐,曰辨聖,曰辨内外,曰辨吉凶,曰通卦,曰通象,曰通爻,曰通詞,曰通證,曰釋卦,曰釋繫,曰存互體,曰廣演。每九篇為一卷。自序謂上卷明天理之自然,中卷講人事之修,下卷備傳疏之失。其大旨主於觀彖,因彖而求之卦,求之象,求之爻。其曰璇璣者,取王弼易畧例明彖篇處璇璣以觀大運語也。胡一桂稱沆尚有易禮圖說,有或問六條,圖說十二軸,今未見。其書殆亦散佚,惟其環溪詩話為人所記者,尚載永樂大典中,今别著録於集部云。
乾隆四十六年九月恭校上。
總纂官
【臣】紀昀
【臣】陸錫熊
【臣】孫士毅
總校官
【臣】陸費墀
易璇璣序
臣自少學易,病其難明,求諸聖人之言曰:知者觀其彖辭,則思過半矣。又求諸明彖之言曰:處璇璣以觀大運,則天地之動未足怪也。臣自是誦易之彖,浸歷歲時,渙然氷釋,然後知自彖而求易無不得,捨彖而求易無不惑。彖也者,易之門戶,而象之管鑰也。臣學彖既有所省,以次求之卦,求之象,求之爻,稍見諸儒缺失,因拾其餘遺,竊為議論。以謂易之道莫大於乾坤,而聖人以天為法,乃作法天。六子之用,初無定體,變而通之,存乎其人,作通六子。乾坤六子,皆以中道為貴,作貴中。中也者,二五之位也,而六爻之位,互分隂陽,去其初上,則不足以成章,作初上定位。踐其位者,非六即九也,六九之名,當定於自然,而先儒以人事加之,於理未安,作六九定名。位既定,則六十四變決非偶然,作天地變卦。卦變之說,不一而足,先儒考傳,或失其正,論其至當,不過有四,作論變有四。泥于辭,不知象之可貴,則不見天地之藴奥,作有象。明象之端,莫先於彖,作求彖。聖人之作易,非直為卜筮而已,所以崇帝王之德業,辨君臣之名位,而定君子小人之分也,乃作明位、明君道、明君子。君子之德足以養人,然後刑可議,刑可議而後伐可致,作論養、論刑、論伐。蓋聖人之旨不明於天下,則教道不立,教道不立,内外不分,而吉凶無辨也,作辨聖、辨内外、辨吉凶。易之為道,變動不居,卦無定象,爻無定辭,不可以有執也,乃作通卦、通象、通爻、通辭。苟期乎通而無一定為證,則失之汎汎無統,作通證。事有一定而未免於疑者,重卦、繫辭是也,作釋卦、釋繫。互體之說,雖不可泥,而亦不可廢,作存互體。如是而易略備矣,凡物既備,則當思其未備者以廣之,作廣演而終焉。凡二十七篇,分為三卷,上以明天理之自然,中以講人事之修,下以備傳疏之失,庶幾上補聖時崇廣經術之意,名之曰易璇璣云。紹興十六年夏五月,撫州布衣臣吳沆謹序。
欽定四庫全書 易璇璣卷上*宋*吳沆*撰
法天之道,可以脩身,可以治人,而美化日新。道莫大乎天,德莫大乎地,仁莫盛乎春,智莫盛乎水。信以為常,宅乎中央,行之有漸,愈久而彌光。天運无窮以其剛,君道乃昌;地載不極以其方,臣道乃長。君道備乎乾,臣道備乎坤。地有常卑,天有常尊。照如日月,則无不明也;分如星辰,則无不經也;威如雷霆,則无不懲也;政如四時,則无不成也。日月之照在不私,星辰之位在不移,雷霆之怒在不失其時,四時之序在順而行之。蓋天得於陽,地得於隂,人兼陽而兼隂;天一於動,地一於静,人能動而能静;天體於剛,地體於柔,人有剛而有柔。人之在天地,其猶神之在心乎!是故可以理萬物,可以成四時,可以反否泰,可以權安危。天有不能施,地有不能生,人有不能成。天地有神,人實靈之;天地有理,人實明之;天地有化,人實輔而行之。是故火不能濡,水不能熱,澤不能棲,山不能浴,風不足以震龍蛇,雷不足以靡草木。山澤有美矣,待人而後施;風雷有施矣,待人而後利;水火有利矣,待人而有濟。有之者物也,用之者人也。居其上而為之宰,使各當焉者,君也;通其變使民由之,而不知其所以然者,神也。天以肅殺為仁,地以朽壤為珍,道以疎遠為親,易以簡易為勤。不離乎雜,不歸之純,不昧於物,不明乎真。天道雖遠,在反求諸身。
天有其時,地有其利,人有其智。六子之用,以通為貴。是故坎无常險,離无常明,艮不必止,巽不必行。震,動有機也;兌,說有宜也。施而不當,則悔吝隨之也。
坎之險一也,遇健則訟䷅,遇順則師䷆。
離之麗一也,與雷則噬嗑䷔,與澤則睽䷥。
蓋水懼乎塞,貴乎通,上山為蹇䷦,下山為蒙䷃。
火利乎高,不利乎卑,出地為晉䷢,入地為明夷䷣。
觀乎比䷇,則知就下之勢唯然也。觀乎同人䷌,則知炎上之勢唯然也。是故禮欲顯而明,智欲通而利。明乎水火,禮智之紀。天下之止本无常理,天下之行本无常形。觀其四陽方退,二隂方興,䷠當是之時,艮亦能行。一隂得位,三陽受制,䷈當是之時,巽亦能止。及其五隂在下,一陽在上,䷖其勢將傾,剥及其廬,則雖艮有不能止也。五陽在上,一隂在下,䷫其勢將遇,柔道既牽,則雖巽有不能行也。是故木居山而為漸,䷴居地而為升,䷭巽水則為汲,䷯巽火則為烹,䷱山落風而為蠱䷑飾火而為賁
䷕。
大畜則藏天,䷙謙光則隱地。䷎益與時而偕行,䷩蹇見險而能止。䷦動有不可置也,說有不獲已也。動則免險,不動則屯。䷂雖欲不動而微因。說則應乎乾,不說則見咥而凶。䷉雖欲不說而奚從。方其天下雷行,動不可妄,䷘則雖動而見違。上火下澤,二志乖睽,䷥則雖說而見疑。是故有兌以吉,有兌以疾。䷹有震而厲,有震而泥。䷲和兌以初而獲吉者,陽處卑而說人以正也。來兌以三而獲凶者,隂犯分而說人以佞也。初九一震而其來甚厲,豈非陽得位而動於内故乎?九四再震而道迄未光,豈非陽失位而動於外故乎?然則震以不妄為機,兌以不苟為宜,如驚雷之發,如膏澤之施,无有小大,必謹其時。是故坎失之困䷮,離失之睽䷥,震失之壯䷡,兌失之隨䷐,巽得於觀䷓
艮得於頤䷚。六子之用,非言可期。用失其道,則无不虧;用得其道,則无不宜。
上下之理,貴乎中通;聖賢之道,貴乎中庸。是故一卦之内,有二中焉。五位正陽,天之中也;二位正隂,地之中也。天地之中,君臣之正位也。苟得其中,否、剥亦吉;苟失其中,泰、復亦凶。否之九五曰休否,大人吉,剥之六五曰貫魚以宫人寵,无不利,是否、剥得中,亦有時而吉也。泰在三則曰无平不陂,在上則曰城復于隍,復在三則曰頻復厲,在上則曰迷復凶,是泰、復失中,亦有時而凶也。否者亂之極,泰者治之極,剥者陽之窮,復者陽之通。卦之吉莫甚於泰、復,卦之凶莫甚於否、剥,而中之為道,得失相反,乃至於此,況其餘哉!歷觀諸卦,大抵以中為貴,是故比以中而顯,謙以中而鳴,臨以中而知,節以中而甘,蒙以發,師以吉,萃以聚,升以亨,漸以正邦,渙以有廟,兌以應人,蠱以幹母。自考者復也,朋來者蹇也,利用獄者噬嗑也,晉以受福,益以有慶,姤以含章,履以光明。未亡者豫也,无喪者震也,不敗者大有也,旅、巽以之小亨,而離、訟以之元吉。以至坎之心,損之志,艮之輔,鼎之耳,井之寒泉,需之酒食,豐以弗憂,夬以勿恤,恒悔以亡,屯正以吉,孚鶴以鳴,解狐以獲,歸妹之行,家人之饋,大觀之在上,同人君子之正,困大人之吉,孰有不由中而致然者。如睽之卦,以柔而得中,則小事吉也。小過之卦,以剛而失中,則不可大事也。輿說輻,一也,在小畜之三,則不免反目,在大畜之二,則終於无尤。曳其輪,一也,在既濟之初,則僅能无咎,在未濟之二,則遂獲中正之吉。為利一至此乎!故一卦之内,有一言中者,有再言中者,有三言中者。在二而言者九【乾、謙、蠱、大畜、恒、大壯、晉、家人、損】。在五而言者六【坤、隨、復、震、艮、歸妹】。二五俱言者三,【泰、豫、夬】。在彖獨言者十有四【蒙、觀、噬嗑、无妄、大過、睽、益、升、漸、旅、兌、渙、中孚、小過】。彖二俱言者九,【小畜、履、大有、離、解、萃、中孚、既濟、未濟】。彖五俱言者九【訟、比、同人、臨、蹇、姤、井、鼎、節】。彖二五俱言者五【需、師、坎、困、巽】。
有曰:剛中也,柔中也,中正正中也,在中得中也,中道中行中直也。所以為中則異,而為吉則同也。易之為道,非中則正,而言正者,猶有所謂可正,有不可正,有不可疾正,有利君子正,有不利君子正。
有曰:艱正,正厲,正凶,正吝。至於言中,乃未有言利不利、可不可者,亦无所謂艱、厲、凶、吝之辭。是正有時而不可,中无時而不可也。歷觀六十四卦,而言中者乃五十有五,其不言者,特否、剥、屯、頤、咸、革、賁、遯、明夷九卦而已。否、剥雖不言中,而爻之得中,亦未嘗不吉。故知易之為道,貴中而已也。法言云:龍之潛亢,不獲其中矣。是以過中則惕,不及中則躍。是乾道以中為貴也。
文言曰:君子黄中通理,正位居體,美在其中,而暢於四支,發於事業,美之至也。是坤道以中為貴也。為人君者,將體乾效坤,以治天下之民,而以中道行之,不亦宜乎!不亦善乎!
卦可脩德,象可制器。初上有隂陽定位,卦之可以脩德者多矣,而孔子特取其九者,舉其九也。象之可以制器者亦多矣,而孔子特取其十有三者,舉其十有三也。初上皆有隂陽定位,而孔子特言其二四三五者,舉其二四三五也。
孔子曰:舉一隅不以三隅反,則不復也。而況舉其四,乃不能明其二乎?故以二四同功,則上之為隂亦可知也。以三五同功,則初之為陽亦可知也。繫辭云:分隂分陽,迭用柔剛,故易六位而成章。則三極之道互備,隂陽蓋昭然矣。若初上而无定位,則隂陽不得言分,剛柔不得言迭用,而所以成章者,乃不過四位而已,何六之有?
案:六十四卦去初上而得位者凡三,曰漸䷴,曰蹇䷦,曰家人䷤,而彖未嘗言其位之當者,必於既濟一卦䷾自初及上六位隂陽一一皆得,然後曰剛柔正而位當,則意可知矣。孔子論爻之際,特舉二四、三五而不及此者,蓋不當用事之地,其功不足道焉故也。子曰其初難知,其上易知,非謂无隂陽定位也,謂其禍福未形,特不可預料而知耳。是故乾初謂之潛,過五謂之亢,雖謂之潛,何害為陽?既過五矣,何位之有?在需亦然。蓋需之為需,飲食宴樂在五一爻而已,過五在上,雖不當位,亦其宜也。所謂位者,蓋指九五而言,非謂隂陽之位當與否也。先儒疑焉,蓋畏聖人之過也。若以初爻不言得位失位為疑,則二爻亦未嘗言之,使孔子不舉二四,又將疑乎?故曰卦可脩德,象可制器。初上有隂陽定位,
一元肈判,立極成乾,數明於後,象表於前,求其至當,未有不出於自然者也。是故七八九六之數見於揲蓍之餘,而隂陽老少之名定於河圖之初。今案河圖自左而旋,地六位於西北,其地為慘殺之極,其時為秋冬之交,隂盡於亥而一陽生,故過於地六而天一位焉,是知隂老於六。天九位於南方,其地為文明之極,其時為盛夏之月,陽盡于已而一隂生,故過於天九而地二位焉,故曰陽老於九。陽得四正,故天九進居於午;隂得四維,故地二退處於未。此蓋君臣盈謙,自然之勢,然亦不害其為陽老於已而隂生於午也。陽極則將變於隂,故老陽之爻為重;隂極則將變於陽,故老隂之爻為交。自六九而外,又閒一位而數之,則地八自當為少隂,天七自當為少陽,此皆天地自然之象也。以揲蓍之餘四四而數之,得九則其策三十有六而為老陽,得六則其策二十有四而為老隂,以至得七為少陽,得八為少隂,此皆天地自然之數也。繫辭云:參天兩地而倚數。蓋合地二與四以為六而為老隂,合天一三五以為九而為老陽,又合六九之數從横數之,皆十有五而為河圖。又以天一以至地十,合數五十有五而為洛書。是故大衍之數起於洛書,而六九之名定於河圖,謂之象數,無非出於自然者。聖人因自然之數以推自然之象,因自然之象以定自然之名,未始妄以人事加之。故曰:河出圖,洛出書,聖人則之。若象也,數也,而可以人事加之,則所謂象與數也,特未定也,而何貴於易哉?
八卦定位,配之四方,重以六爻,上下成章。中分天地,互備隂陽,在天常轉,在地常寧。位之所易,卦之所生,轉歷七位,八八齊成。故知變卦之道,出于自然,而非偶然也。繫辭云:天尊地卑,乾坤定矣。
又曰:動静有常,剛柔斷矣。則知動靜剛柔,蓋指天地而言也。
又曰:剛柔相摩,八卦相盪。則知天剛地柔,上動下靜,八卦相摩,以成六十四也。戴記云:隂陽相摩,天地相盪。不言剛柔而言隂陽,不言八卦而言天地,所以通其意也。是故六十四卦,日運乎天,生生相續,隨變而遷,通乎晝夜,其道自然。固不必天與地交而後為泰,不交而後為否,水在火上而後為既濟,水在火下而後為未濟也。俯仰之閒,而卦變備焉。故曰:易之為道也屢遷,變動不居,周流六虚。非天運无已,其孰能知?求易之道,而安可拘?故有時而然者,卦之用也;无時而不然者,卦之體也。兼乎體用,无所不通者,聖人作易之旨也。是故六爻之位雖體三才,而二卦之重實象天地,亦猶子兼父母之偏,而父母之體未嘗不全也;人兼天地以存,而天地之位未嘗不分也。故自三才而言,則分隂分陽,迭用柔剛;自天地而言,則天兼兩隂,地兼兩陽,地正位乎柔,天正位乎剛,以少者為之主,而中者為之體也。先儒云:内卦為正,外卦為悔。知其為内外矣,而未知其所以正悔也。蓋外卦為天,内卦為地,天動而地靜,靜者常失之柔,動者常失之剛,柔者邪之所自入,動者悔之所以生,曰正曰悔,所以為動靜剛柔之戒而已。觀乎内外,則知卦之有二體也;觀乎動靜,則知内外之為天與地也;觀乎天地,則知卦變之道出於自然,而非偶然也。
易變有四:卦變其始,爻變其次。倒卦不足,又繼之以反類。舍是以還,則存乎互體而已。乾得坎而為需䷄,坤得坎而為比䷇,此以卦變者也。一隂生而為姤䷫,一陽生而為復䷗,此以爻變者也。反泰䷊而為否䷋,易坎䷜而為離䷝,此以倒卦反類而變者也。
去賁之初則有坎,坎為水,故九三有濡如之象。去賁之二則有震,震為馬,故六四有乘馬之象。䷕,此互卦之體而變者也。卦變本乎天,爻變本乎地。倒卦反類象晝夜,互卦之體象四時。四時之氣温涼交通,晝夜之體明暗不同。運乎上者旁周列位,變乎下者各守一宫。是故卦變存乎體,爻變存乎用,倒卦反類存乎序,互卦之體存乎辭。本乎天地自然者也,倒卦反類使然者也,互卦之體或然者也。爻變窮乎六,卦變窮乎八,倒卦窮乎上下之相似,互變窮乎有象而義或无所取也。然而无互體則辭不擬,无倒卦則序不比,无反類則倒卦有時而弊,无卦變爻變則易象或幾乎毁矣。
聖人立象,所以盡意。繫而為辭,乃不得已。蓋有象然後有卦,有卦然後有辭。辭也者,象之華而爻之末也。如物之生,有本然後有實,有實然後有味。味也者,乃木之末而非其本也。溺於辭而忘其象,是甘於味而棄其本也。彼不知味之嘗也有盡,而本之生也无窮;辭之旨也有盡,而象之擬也无窮。聖人以一言而名卦之體,而卦之體未必盡於一言;以數辭而通卦之用,而卦之用未必殫於數辭。神而明之,存乎其人者,象而已矣。苟明乎象,則天地之大可坐而窺,鬼神之奥可默而知,而卦之名有可以自擬,爻之辭有可以自揆。聖人之已言者,可曉然而无疑;其未言者,可以類而推之。故曰:聖人立象以盡意。苟明乎象,則理罔不通;苟泥其辭,則勢罔不窮。象有幾?有易之象,有卦之象,有爻之象。天地風雷水火山澤,易之象也。木上有水謂之井,頤中有物謂之噬嗑,此卦之象也。渙以机,剥指牀,困取赤紱,坤言黃裳,此爻之象也。是故卦之中又有卦焉,象之中又有象焉。象无窮故意无窮,意无窮故辭无窮。自本而觀之一以貫,自末而觀之萬不同。
成卦之體不在一隅,求彖之端不可一途。女正位乎内,男正位乎外,家人也。䷤而卦中有六二、九五者多矣,豈皆可謂之家人乎?柔來而文剛,分剛上而文柔,賁也。䷕而内卦有柔、外卦有剛者亦多矣,豈皆可謂之賁乎?蓋家人、賁者,其象各三,而此特其一也。家道以婦人為主,而巽為長女,離為中女,長女在上,中女在下,其義一也。家道尚嚴,内明而外巽,由中及外,火烈而風行,其義二也。女正位乎内,男正位乎外,其義三也。賁以受色為主,物不止則不能受色,艮止而離明,其義一也。火盛於山,因山而成色,山下有火,其義二也。柔來而文剛,分剛上而文柔,其義三也。如止以男女位正,宜莫如既濟,䷾而坎上離下,不可以為家人也。如止以剛柔相交,宜莫如未濟䷿,而離上坎下,不可以為賁也。故彖也者,特因其卦而明其德,非謂卦之德止於此而已也。歷觀衆卦之德,有舉其一,有舉其二,有舉其三。如險而止蒙,順以動豫,此舉其一者也。如履柔履剛,既指三而言,履帝位而不疚,又指五而言䷉,此舉其二者也。如巽乎水而上水,井,蓋取諸汲,改邑不改井,乃取諸剛中,木上有水,井,乃取諸養而不窮䷯,是舉其三者也。卦舉其三,可謂詳矣。而先儒猶有隂陽虚實動静之說,以謂陽虚而静,故在初為泥,在四為甃,在上為收。陽實而動,故在二為射鮒,在三為渫,在五為寒泉。是舉其三者,義猶未盡,而況舉其一二者乎?
易璇璣卷上
欽定四庫全書 易璇璣卷中*宋*吳沆*撰
六爻設位,五擅其功,巍巍帝極,赫赫天中,是以臨有截而御無窮者也。以陽遇之則為剛健之君,五隂雖衆,不得不從其令矣;以柔遇之則為文明之主,五剛雖強,不得不受其制矣。是故水在地上謂之比䷇,火在天上謂之大有䷍。比也者,以五隂而比一陽也;大有也者,以一柔而有五剛也。居比之時,懦无立者爭為之歸,莫敢拒命,初以比之而免咎,二以自内而不失,四以從上而獲吉,三不得所比則傷,上後至則凶,而九五之辭曰王用三驅,失前禽,邑人不誡,吉,則威令之行可知也。大有之時,強有力者皆為之用,无所事威,二以大車而載,三以近天子而亨,四以匪彭而免咎,初九无交則見害,上九思順則獲天之祐,而六五之辭曰厥孚交如,威如,吉,則文德之脩可知也。比之九五,以剛而克者也;大有之六五,以柔而克者也。剛亦免,柔亦克,則以五位存焉故也。使一剛舍五而上䷖,則必為羣隂所剥;使一柔舍五而上䷪,則必為衆陽所夬。位之利器,其可失乎?歷觀六十四卦,唯比獨言吉,唯大有獨言尊者,良有以也。比之彖曰:比,吉也。比,輔也,下順從也。大有之彖曰:柔得尊位大中,而上下應之。彖之美未有如是者也。聖人法之,以建萬國,親諸侯,則比之德可謂廣矣。以遏惡揚善,順天休命,則大有之德可謂盛矣。
雜卦又曰:比樂師憂,大有衆也。以一陽為主者六卦,而獨於比言樂;以一隂為主者亦六卦,而獨於大有言衆。則比、大有之所以樂且衆者,必因五而得也。若謂一隂一陽為主,則夬䷪、剥䷖、亦然,何禍福之相反也?若謂一隂一陽而得中,則師䷆、同人䷌、亦然,何尊卑之相遠也?是知隂陽致一未為貴,致一而得中未為貴,致一得中而又得位,乃足為貴,則比、大有是已。繫辭曰:聖人之大寶曰位。五也者,聖人之大寶,而不可有過不及者也。以乾至剛,不及則躍,過則亢;以坤至柔,不及則括,過則戰。而比、大有特以一剛一柔得之,而為剛健文明之主,威德昭然,暢于中外,上下承風,吉无不利。然則五之為功,其可既乎?其可不念之乎?
陽道為君,隂道為民。君以致一為尊,民以致衆為親。君致一,民致衆,如是而不利焉者,未之有也。是故一陽為君,五隂為民者,凡六卦而五吉。唯過而在上,則為羣隂所剥䷖。自是而外,在初為復䷗,在二為師䷆,在三為謙䷎,在四為豫䷏,在五為比䷇,无非吉也。
復之卦曰:復亨,出入无疾,朋來无咎。師之卦曰:剛中而應,行險而順,以此毒天下,而民從之,吉。謙之卦曰:天道虧盈而益謙,人道惡盈而好謙。豫之卦曰:天地以順動,故日月不過,而四時不忒。聖人以順動,則刑罰清而民服。比之卦曰:原筮,元永貞,无咎。以剛中也。不寧方來,上下應也。其辭如此,可謂吉矣。然比之九五,居中得位,由之獲吉,固无可疑。至於謙失其中,師非其位,復得其位而失勢,豫得其勢而失位,宜若不可以吉者。而聖人乃略其勢位,齊其得失,自五而下,一名之吉,豈非隂致衆而陽致一乎?以至四陽在上而為遯䷠,三陽在上而為否䷋,二陽在上乃為觀䷓,一陽在五乃為比䷇,遯否不若觀之化民,觀之化民不若比之建國,則君道可知矣。一隂在外而為夬䷪,二隂在外而為大壯䷡,三隂在外而為泰䷊,四隂在外而為臨䷒,夬壯不若泰之交通,泰之交通又不若臨之无窮,則民道可知矣。以姤之九二而不免擅九四之魚者,䷫隂太少也。以同人之九三而不免據九五之應者,䷌陽太多也。比之卦䷇信吉也,自九五而下加一陽焉,則謂之萃䷬,萃與比位相似而勢不同矣。師之卦䷆信吉也,自九二而上加一陽焉,則謂之升䷭,師與升勢相近而利不同矣。是故除戎器,戒不虞,則不若建萬國、親諸侯之勢有餘也。順德積小以高大,則不若容民畜衆之利有餘也。非由它,故萃有四以分其權,而比九五得以專也。升有三以分其應,而師九二得其全也。至於小過之卦,䷽以二陽而陷於四隂,則為臣強於君。然去上一陽則謂之謙䷎,去下一陽則謂之豫䷏,二陽俱存則謂之小過。審乎此,則君民之機斷可識矣。君道致一无不宗,民道致衆无不從。故豫有五民,則以由豫者為得。復有一君,則以迷復者為凶。謙之九三上承下施,雖曰甚勞,而亦有君子之終。謂由豫為得,則九四之榮可知也。謂迷復為凶,則初九之明可知也。謂勞謙君子有終,則九三之能可知也。
案:六十四卦陽爻二三者,大抵吉凶相半,未有若獨陽為主。凡六卦而五吉,如復、師、謙、豫、比者。然則聖人設卦觀象,所以尊君上之意為如何哉?
隂主卑,陽主貴;隂主險,陽主易。隂象小人,陽為君子。君子小人相為盛衰,猶隂與陽相為消長,而不能偏廢者也。一晝一夜,治亂之數也;一寒一暑,往來之序也。是故木之發生常係於春,而摇落常見於秋;人之安樂常在於晝,而盗賊常起於夜。明乎此,則君子小人之情狀見矣。小人之心未嘗不忌君子,君子之德未嘗不容小人。古之聖人知小人之不可去也,故立為刑罰以防之,每黜其徒而殺其勢,使不至害治而已,亦不必求其快意也。君子道勝,則小人從而化;小人道勝,則君子從而去。歷觀乾坤二卦,自一陽二陽生,而君子之道勝矣。當是時,小人之黨猶盛,而命其卦曰臨䷒,則從而化也可知。一隂二隂生,而小人之道勝矣。當是時,君子之徒猶衆,而名其卦曰遯䷠,則從而去也可知。小人之化,蓋出於不得已,貪利祿而懷覬覦,不知退避,必俟五君子偕進,揚于王庭,夬而去之䷪,以至无號之凶,而後悔則无及矣。君子之去,蓋權時之宜,避其方興,而制其將衰,待其四隂在内,浸溺宴安,其勢稍憊,乃以二陽自上而觀之䷓,反使之下觀而化,則雖欲害己,其可得乎?故君子有道,小人有時;君子有智,小人有機。一陽生而謂之復者,君子之道也;一隂生而謂之姤者,小人之時也。君子常容小人,而小人終不可容者,其機輕也;小人常害君子,而君子終不可害者,其智明也。智足以避其機,道足以制其時,此君子所以常安,而小人之所以常危也。觀二隂方興,而君子以遯,則避其機者遠矣;二陽猶在,而小人以觀,則制其時也大矣。然以天地不交之際,䷋三君子者,舉皆在外,而猶曰以儉德避難,則小人之賊害,豈有既乎?地澤方臨之時,䷒四小人者,舉皆在位,而乃曰以教思无窮,則君子之仁愛,豈有既乎?君子於小人,雖不求其快意,然政自有分,亦不可使之亂其常也。蓋君子,陽也;小人,隂也。陽為天,為晝,為春夏;隂為地,為夜,為秋冬。使君子常居高而明,小人常處下而晦,慶賞常加於君子,刑罰常施於小人,如是則得其分矣。君子得其分,則足以致天下之安;小人得其分,則足以免一身之殘。然則分也者,乃君子小人之兩利,而天下之所以常治也歟?
一陽為主,二隂為資,内以充實,外以沾濡者,坎也。䷜於象為水,沛然有餘,求其養物,未有能如,宜其聖人取飲食之象,而必以坎為之主也。坎之用雖在於養,而所以致其養,又在乎得所而已。是故在上而養,則足以及人;在下而養,則僅足周身。出重險之中,而致養於君,則以合禮為宜;居未定之時,而受養於民,則以不節為非。如需之九五䷄,需于酒食者,足以及人故也。困之九二䷮,困于酒食者,僅足周身故也。如坎之六四䷜,以樽酒簋貳,納約自牖,而獲无咎者,以合禮為宜也。如未濟之上九䷿,孚于酒食,而有濡首之患者,以不節為非也。以漸之六二䷴,自下升高,以獲天禄,仕進如此,其樂可知,衎衎之和,乃其所也。井之九五䷯,由險出中,井道已成,利將及物,寒泉之食,亦其宜也。唯是明夷之卦䷣,自初至四,離坎互焉,盡離三爻,過三日矣。及坎之中,足以得食,而曰君子于行,三日不食者,蓋日在地中,水居土下,雖有可食之資,而非致養之時,是以君子於此不暇食耳。凡此七者,或致其大,或致其小,或得其宜,或失其時,雖所養各異,其主於坎則一而已。蓋飲食之道,大欲存焉。蒙之後即繼以需者,言萬物之生必需有養也。需之後乃繼以訟者,言飲食之閒必有所爭也。是故大亨足以養賢,而乾餱足以失德,必欲忠臣嘉賓各得盡心,兄弟婚姻无致胥遠,亦在充實沾濡而已。然非内陽不足以充其虚,非外隂不足以致其濡。天之純陽足以施矣,而未之能生。地之純隂足以生矣,而未之能成。如風之凝、火之熙足以成矣,而未足以救焦枯之患。如麗澤之兌足以救焦枯之患,而不可以為常。如兼山之艮可以為常,而不足以養。然則兼天之施,相地之生,温涼潤澤,物物資成,四時涵養,萬壑充盈,孰有善於水者乎?為人君而欲致養天下之民,如詩所謂澤及四海,則捨夫坎將焉取哉?
柔麗乎中,以剛為體,内弱外強,明而有理者,離也䷝。於象為火,烈焉可畏,用以刑人,往无不利,宜其聖人取刑獄之象,而必以離為之主也。離之所主,雖在於明,而所以致其明,又係乎所遇而已。是故有明以動,有動而明,有先明而後止,有先止而後明。明以動者勢必決,動而明者理必察。先明而後止者,於法无施;先止而後明者,於刑无遺。如雷火豐䷶,而君子以折獄致刑者,明以動也;火雷噬嗑䷔,而君子以明罰勑法者,動而明也。山下有火,賁䷕,而以明庶政无敢折獄者,先明而後止也;山上有火,旅䷷,而以明慎用刑而不留獄者,先止而後明也。謂之折獄致刑,則决可知矣;謂之明罰勑法,則察可知矣。謂无敢折獄,則於法无施也;謂審不留獄,則於刑无遺也。以至睽之六三䷥言其人天且劓者,【天當作而,吉字也。去鬚曰而,去鼻曰劓】。居離體之上,而用以刑人者也。此又見於互體者然也。是五卦者,雖正體、互體,得艮得震,成象不同,其所以象刑,則主於離而已。蓋刑獄之道,人命繫焉。殺害非辜,則有亢旱之災;淹禁踰時,則致淫雨之變。必欲上當天心,下得民情,有淑問之仁,而不失片言之智,則在察與決而已。然非内柔不足以有察,非外剛不足以有決。乾之剛足以決矣,而无柔以濟之,則失之猛而傷恩;坤之柔足以察矣,而无剛以輔之,則失之懦而无斷。震失於起也,艮失於止也,坎太險而兌太易也。風之去來,不可以為實體也。施之於人,皆不足以察其情而得其實歟?求其非險非易,能起能止,寛猛得中,剛柔合體,復有善於離者乎?後人刑之,必欲措天下於无寃,如書所謂乃大明服,則捨夫離,將焉取哉?
立德以順,立威以明,非順不足以合衆,非明不足以加兵,威德並滅而能用師行伐者,未之有也。是故易象之中,凡言師者必取諸坤䷁,言伐者必取諸離䷝。蓋坤為衆,於勢為順,於象為地,用得其道則有磐石之安,用失其道則有土崩之危,此言師所以必取諸坤也。離為干戈,於色為明,於象為火,用得其道則人望而畏之,用失其道則有自焚之禍,此言伐所以必取諸離也。如地水師䷆以容民畜衆,雷地豫䷏以建侯行師,地中有山謙䷎,而謙之上六曰利用行師,此皆取諸坤而言之者也。如既濟之九三䷾言高宗伐鬼方,未濟之九四䷿震用伐鬼方,重明離䷝,而離之上九曰王用出征,有嘉折首,此皆取諸離而言之者也。至於明夷之九三䷣以離體在下,而曰明夷于南狩,得其大首,則雖不言伐而伐在其中矣。比之九五䷇以坤體在下,而曰王用三驅,失前禽,邑人不誡,吉,則雖不言師而師在其中矣。雖然,坤信為師矣,苟非得其時亦不可用,非得其道亦不可行。如泰之上六䷊泰道已窮,言城復于隍,勿用行師,則非其時故也。如復之上六䷗,復勢已凶,而言用行師,終有大敗,則失其道故也。離信為伐矣,然攻其勝已,則有升陵之患;加之同類,則有伐邑之譏。攻其勝已,同人之九三䷌是也;加之同類,晉之上九䷢是也。此九三之戎所以不興,而上九之道所以未光也。必欲攻非勝已,伐非同類,時可則行,道違則止,莫如豫之順而謙之光乎!此豫之卦䷏,所以首言利用行師,而謙之五䷎,所以獨言利用侵伐也。
案:謙之為象,有坤而无離,有德而无威,適足以合衆,未足以加兵,而乃驟以侵伐言之,又不止言伐,且以侵人,則知謙順之至,无所施而不可也。然謙以一陽承於上卦之下,其勢未足,故必得五然後利也。豫以一陽為主,而據於下卦之上,其勢有餘,故不待五然後利也。順以為威,則逆者可除;謙以為德,則暴者可誅。聖人不得已而用之者,順之謂也;不敢為主而為客者,謙之謂也。以謙順行師,則非佳兵之謂也。為人君者,將用師行伐,而每以謙順行之,何所往而不利哉!
象有淺深,旨有同異,不大過人,焉足為貴?故六十四變成於自然者,天也;見其象而配之名使各當焉者,聖人也;因其名之當而不復擬議焉者,天下後世也。然不擬議則无以見聖人,不見聖人則无以盡易。蓋易之道无窮,一物之中或有數象,則聖人舉其大而略其小;一象之中或兼數用,則聖人捨其近而取其遠。常人之情安於近小,驟而見易則不能无疑,安於疑而不加之擬議,則不能見其遠者大者,終於疑聖人而已。是故曰乾而乾,曰坤而坤,未可也。必曰如之何而為乾,如之何而為坤,反覆思之,乾不得不謂之乾,坤不得不謂之坤,然後可。又推而廣之,水在天上何以為需,在地何以為比,曰需如此,曰訟如何,曰比如此,曰師如何,在坎者如此,在離者如何,反覆思之,既无不宜,然後知其以佃以漁取諸離也,而離之卦未嘗言此,所象者繼明照四方而已。重門擊柝取諸豫也,而豫之卦未嘗言此,所象者作樂崇德薦之上帝而已。凡如此類,豈非舉其大而略其小乎?長男長女交謂之益䷩,不交謂之恒䷟;少男少女交謂之咸䷞,不交謂之損䷨。聖人於咸恒則明夫婦以順男女之情,於損益則違男女之情以明天下之理。凡如此類,豈非捨其近而取其遠乎?如使離豫之卦止取佃漁擊柝,損益之卦併象男女情實,聖人之意何其近且小也?故不推咸恒,則不知損益之卦本於男女之情也。不觀繫辭,則不知十有三卦之中别有所取法也。又不止此,如地中之木䷭,可謂卑矣,乃不謂之卑而謂之升,則明其勢當升也。澤上之水䷻,可謂盈矣,乃不謂之盈而謂之節,則明其理當節也。至於頤養之時,可以飲食宴樂矣,乃曰謹言語,節飲食,而於需言飲食宴樂。萃聚之時,可以享帝立廟矣,乃曰除戎器,戒不虞,而於渙言享帝立廟。如此豈不遠於常人之情乎?以至裒多益寡,所以為益,乃不施於益而施於謙。思患豫防,所以為豫,乃不言於豫而言於既濟。厚下安宅,非取剥之義,而以救剥之弊也。非禮勿履,非象壯之強,而以免壯之殃也。自常人觀之則如彼,自聖人觀之則如此,宜其安於近小者以為非,而逹於遠天者以為宜也。既推乎此,又推乎彼,以至无所不議,无所不擬,然後知卦无妄設,辭无妄飾。既見聖人,乃可盡易。
卦有内外,位有上下,上下内外,正相反也。以上為貴則外可置,以内為主則下可廢。聖人於否泰則明内外,於損益則明上下,蓋隨事制宜,不可以為例也。如執一而已,則損之為卦䷨,乃損内而益外,是損一家而益一國也,可謂益矣,而何以為損?否之為卦䷋,乃三陽在上而三隂在下,是君子舉進而小人舉退也,可謂泰矣,而何以為否?是故上下之理窮於否泰,内外之義廢於損益。二陽在下而足以有臨者,䷒得於内也;四隂在内而未免於觀者,䷓失於下也。陽在下則以内外為言,隂在内則以上下為證,此則聖人之微旨。貴陽而賤隂,進君子而抑小人,不可以常理論也。然而内卦卑而親,家之道也;外卦踈而尊,國之道也。如女正位乎内,男正位乎外,豈非以家故乎?大觀在上,下觀而化,豈非以國故乎?近於家者以内為主,近於國者以上為貴。如顯比䷇,王用三驅;如知臨䷒,大君之宜;渙䷺,汗其大號之辭,皆見於五,是近於國而以上為貴也。如包蒙、䷃吉、納婦吉、幹母之蠱、䷑同人、䷌于宗之辭,皆見於二,是近於家而以内為主也。夫内外信主於家矣,而家人之九五曰王假有家,則是家中之國也。上下信主於國矣,而觀之六二曰闚觀,利女貞,則是國中之家也。此又内外不言之辨,可以意解而不可以例求者也。
位无常吉,爻无常凶,吉凶禍福,唯人之從。是故風折勁而朽者飄,火焚堅而薄者銷。均冒冰霜而獨无凛容者,氣偏勝也;同震雷霆而獨无懼色者,志偏定也。魚樂餌以出重泉,鳳覽輝而翔九天。狐狸之可畏,則以猛虎之假威;黄口之不得,則以大雀之相隨。由是觀之,吉凶禍福,豈有常哉?且遯䷠之九四,為遯一也,而君子則吉,小人則凶。剥䷖之上九,為剥一也,而君子則得輿,小人則剥廬。以至壯䷡之三,革䷰之上,一以用壯,一以用罔,一則豹變,一則革面,是君子小人於禍福之際,未嘗不分也。夫利莫大於遯,而小人居之,輒牽於所愛而不能遠去,是遯有不足以全身也。害莫大於剥,而君子居之,雖過中失位,猶能雍容在上,是剥亦可以芘民也。利害之分,莫大於遯、剥,而君子小人所處之異,乃至於此,況其小者哉?且三陽方長,而用以為罔,亦足以知其善見幾也。變道已成,而乃始革面,亦足以知其无能為也。以至小人包承而為言,有解而後退,滅趾而後誡,雖欲无凶,其可得乎?君子勞謙而有終,困而不失其所,大過獨立而不懼,雖欲无吉,其可得乎?是故君子所嚮,小人所違;君子所成,小人所虧;君子之所畏,小人之所欺;君子之所樂,小人之所悲也。
易璇璣卷中
欽定四庫全書 易璇璣卷下*宋*吳沆*撰
卦不可一,象不可必,隨其所取,意義横出。是故或取諸物,或取諸身,或關諸敎化,或因其自然,或明隂陽之消長,或究勢位之屈伸。如木上有火謂之鼎,木上有水謂之井,此取諸物而名之者也。上止下動謂之頤,頤中有物謂之噬嗑,此取諸身而名之者也。如損上益下謂之益,損下益上謂之損,此關諸教化而名之者也。少男少女相感謂之咸,長男長女相處謂之恒,此因其自然而名之者也。五隂盛而剥君子,五陽進而決小人,此豈非隂陽消長為然乎?四隂在下,其勢浸盛,而未免於觀者,陽得位也。二陽在内,其徒未勝,而驟足有臨者,隂失勢也。此豈非勢位屈伸為然乎?卦象如此,豈可執一而必哉?是故柔得位而上下應之,則不必風天,然後為小畜。女正位乎内,男正位乎外,則不必風火,然後為家人。剛失位而不中,為小者所過,則山上有雷,有不足疑也。說以動所歸者妹,則澤上有雷,有不足泥也。如其執一而必,則風行天上,不過通逹而已,而何以為小畜?風自火出,不過煽爀而已,而何以為家人?雷在乎山,或在乎澤,不過退處休息而已,而何以為小過?何以為歸妹?以至木上有火謂之鼎,孰若金下有火之為近乎?木上有水謂之井,孰若地中有水之為近乎?山雷之狀,與頤頰既遠;火雷之象,與噬嗑亦殊。且先雷後風,與先風後雷,同於摧物爾,而曰恒曰益,何自而分?山上有澤,與山下有澤,同於養物爾,而為咸為損,何由而辨?澤在於天,不妨施而為膏雨也,而何夬之有?山在於地,不妨安而為磐石也,而何剥之云?風行地上,借曰可觀,孰若日之昭昭乎?澤上有地,借曰能臨,孰若天之高高乎?如是而求易,不幾於病哉?是故求易之義,期乎通而已。如澤火之革,固不必澤中真有火也,雨將降而晴止之,是亦革也。澤雷之隨,固不必澤中真有雷也,雷先動,雨繼之,是亦隨也。如履虎尾,是行履之履也,而以辨上下,定民志,則又為禮法之禮。雷出地奮,豫悦豫之豫也,而重門擊柝,以待暴客,則又為豫備之豫。以至大過、小過,皆過失之過也,而序卦云有過物者必濟,則又為過人之過。夫過人之過,與過失之過,相去遠矣,聖人猶且通之,而況於他乎?
象有幾,有正體,有互體,有直指,一爻之義存乎通而已矣。如屯之六四䷂乘馬班如,夬之九四䷪牽羊悔亡,如歸妹之上六䷵刲羊无血,此皆正體正應之中有震與兑者也。如賁之六四䷕白馬翰如,大畜之九三䷙良馬逐,明夷之二䷣、渙之初䷺用拯馬壯,
吉,大壯之三䷡羝羊觸籓,此則互體之中有震與兌者也。如師之六三䷆師或輿尸,困之九四䷮困於金車,未濟之九二䷿曳其輪,此皆正體正應之中有坎者也。如賁之初九䷕舍車而徒,睽之上九䷥載鬼一車,六三見輿曳,此則互體之中有坎者也。至於離為龜,而損䷨、益䷩二卦言龜,而正互體中乃並無離。艮為虎,而履䷉、革䷰二卦言虎,而正互體中乃並无艮。姤之初䷫,大畜之五䷙,或羸豕蹢躅,或豶豕之牙,而正互體中乃並无一坎。遯之二䷠,无妄之三䷘,大畜之四䷙,或用黃牛,或係之牛,或童牛之牿,而正互體中乃絶无一坤。此則直指一爻之義,而遂取之也。至於坤内順而為牛,坎中堅而為車,巽為風,木象,舟之行而利於涉川,此亦理之常也。而睽䷥、革䷰、旅䷷、既濟䷾言牛,乃並无坤而有離。
大有䷍、大壯䷡,大畜䷙,小畜䷈,言車輿,乃並無坎而有。
乾需䷄、訟䷅、同人䷌、大畜䷙,言利涉大川,乃並无木而有天,是離之内順亦可以比坤而為牛,乾之中堅亦可以比坎而為車,天之不陷亦可以比風木而為涉川矣。若乃飛動如乾,則非龍有不足以象之也;危懼如履,則非虎有不足以象之也;其來有序,期以日月,如漸之進,則非鴻有不足以象之也;剛狠如大壯,迍迴如屯,則非觸藩乘馬有不足以象之也。歷觀諸卦取象,大抵不一,唯此五卦,各指一物首尾言之,少至三四,多至五六,蓋非此不足以盡之也。是故在壯而言羊,則不必皆有兌也;在屯而言馬,則不必皆有震也。居履之時,危懼如此,雖无艮體,亦不害其為虎也。所以成大體者如此,則其小者可略而勿問也。
卦設六位,分隂分陽,爻之所處,禍福无常。隂陽皆得其位,謂之既濟䷾;剛柔皆失其所,謂之未濟䷿,是其勢有不可亂也。純陽處隂,則厥德彌光;純隂處陽,則其美含章,是其理有不可偏也。當其大壯之世,不可以陽而居陽;當其履道之際,不可以剛而處剛,是其時有不可同也。至於一陽為主,五隂皆隨,无有剛柔,内外咸宜,在五為比䷇,在二為師䷆,在三則獲謙光之吉䷎,在四則當豫順之時䷏,下至初復䷗,亦朋來而无疑,豈非陽德有餘,而剛柔之位皆不足以累之邪?至於一隂為主,五剛難馴,居中得位,則高可大有䷍,下可同人䷌,在三失位而履䷉,不以謙䷎,則見虎尾之咥。在四得位而力不能畜䷈,則不雨而徒雲下。至初姤䷫,亦若羸豕躁恣,未免蹢躅之頻。豈非隂德不足,而剛柔之位皆足以累之邪?且以初爻為主,則姤之巽入,不若復之震以動也。以二爻為主,則同人于宗,不若師之承天寵也。皆稱得位,則謙以盈而畜以虧。皆稱失位,則豫以悦而履以危。夫以獨隂獨陽皆足以為一卦之主,而獨隂之卦每不若獨陽,是隂力弱而陽力強,隂德衰而陽德暢也。故知君子所履无不吉,小人所履无不失。君子失位亦足成,小人得位亦足傾。
一彖之辭有爻有位,一卦之辭有象有體,所以異同,隂陽而已。一、三、二、四,位之隂陽也。初九、六二,爻之隂陽也。坎男離女,震長兌少,象之隂陽也。三才既設,内外既分,上卦為天,下卦為地,體之隂陽也。以卦之隂陽參乎體之隂陽,以爻之隂陽參乎位之隂陽,又以爻位之隂陽參乎體象之隂陽,此變之所以无窮而辭之所以不同歟?如乾之初九䷀,爻位俱陽,而曰濳龍勿用者,其體隂也。坤之六三䷁,爻體俱隂,而有含章之美者,其位陽也。小畜上九䷈,九為陽爻,而曰婦正厲,月幾望者,其象隂也。家人外巽䷸,巽為長女,而曰男正位乎外者,其爻陽也。變有時而窮,爻位體象有時而同,則辭有時而通矣。是故否䷋、泰䷊之初皆以乾坤相交,舉一而二三從,則皆謂之拔茅茹。倒益之二䷼為損之五䷨,同為受益之主,皆以一陽自外而來,則皆謂之或益之十朋之龜。倒既濟之三䷾為未濟之四䷿,皆以陽明而伐隂險,則皆謂之伐鬼方。泰䷊與歸妹䷵皆以六五之尊而下配九二,則皆謂之帝乙。歸妹同之中又有異焉,則其辭亦必且同而異。故泰之初則曰以其彚征吉,主於陽而言也。在否之初則曰以其彚貞吉,主於隂而言也。陽貴動而隂貴静也。在損之五曰弗克違元吉,而不曰正爻隂位,陽且在上也,有不待正而吉矣。在益之二則曰弗克違正吉,而不曰元,爻位俱隂且在下也,儻不能正則不吉矣。既濟之三以陽居陽,又履文明之極,有尊高之象,故曰高宗伐鬼方。未濟之四以陽居隂,又近於五,有威權之象,故曰震用伐鬼方。事在君,故曰小人勿用。事在臣,故曰有賞于大國。其勢皆久,故皆曰三年。如泰之六五所以下配者,福九二也,故曰以祉元吉。歸妹之女利在少者,故曰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。此同之中又有異焉者也。若乃躡乾之尾而謂之履虎,則履之三四䷉有不得不同辭也。礙於一陽而謂之觸籓,則壯之三上䷡有不得不同辭也。言不富以其鄰者二,而皆在於坤【泰六四、謙六五上卦皆有坤】,豈非隂性至虚而易從也歟?言有孚攣如者二,而皆在於巽【小畜九五、中孚九五上卦皆有巽】,豈非風勢无常而易牽也歟?如履䷉、歸妹䷵之下而皆言眇跛者,兌為毁折故也。中孚䷼、小畜䷈之上而皆言月幾望者,巽為長女故也。以至剛中而應大亨以正者,臨、无妄之所同,而曰天之道,曰天之命,則臨、无妄之所以異也。柔進而上行,得中而應乎剛者,睽、鼎之所同,而曰小事吉,曰是以元亨,則睽、鼎之所以異也。臨、无妄、睽、鼎之同之異,无卦而不有者也。是故以同觀同,見易之宗;以異觀異,見易之理。同異異同,盡易之體。
辭无通則不足以該萬化之功,象无證則不足以立一物之性。是故不同之同所以為通,一定之定乃以為證。乾之卦既取象於龍矣,而說卦則又以震為龍;坤之卦既取象於馬矣,而說卦則又以乾為馬。豕者坎之屬也,羸豕蹢躅,乃見於姤之初六䷫,是巽亦可以為豕矣。羊者兌之屬也,羝羊觸籓,乃見於大壯之上六䷡,是震亦可以為羊矣。以至坎之為水一也,及居雷天之上,則水又為雲【雲雷屯,雲上於天,需】,豈非在天成象故乎?巽之為風一也,及居地水之下,則風又為木【地中生木,升,木上有水,井】,豈非在地成形故乎?此以不同為通者也。至於高者為首【離有嘉折首,既濟濡其首,皆在上。明夷九三得其大首,亦指上】,下者為趾【賁其趾,壯于趾,鼎顚趾,艮其趾,壯于前趾,噬嗑屨校滅趾,皆在初】。晉、姤之上皆謂之角,遯、既濟、未濟之初皆謂之尾,
言輔言耳,皆在上爻【艮其輔,鼎黄耳,皆在五。噬嗑何校滅耳,咸其輔,皆在上。鼎耳革,亦指上而言】。
曰腓曰隨,皆居下體【咸其腓,執其隨,在二與三。艮其腓,不拯其隨,在二】。
言雉必有離【旅六五射雉一矢亡,正卦有離。鼎九三雉膏不食,應卦中有離,指上而言】。
言狐必有坎。【解九二田獲三狐,未濟小狐汔濟,皆下卦有坎】。
言金必剛。【噬嗑九四得金矢,蒙六三見金夫,指上九而言。姤初六繫于金柅,指九四而言。唯鼎、噬嗑六五言金鉉,黄金非陽爻,亦得陽位】。
言血必隂。【坤其血玄黄,屯泣血漣如,皆上六。需于血,小畜有孚血去,皆六四。歸妹上六刲羊无血,渙上九渙其血,皆指六三而言】。
言冥必上。【冥豫、冥升,皆在上爻】。
言黄必中。【坤黄裳元言,噬嗑得黄金,鼎黄耳,皆在五。離黄離元吉,解得黄矢,遯執之用黄牛之革,皆在二。革鞏用黄牛之革,指二而言】。
利涉大川,必有乾、巽之德。【需、同人、大畜利涉大川,皆有乾。蠱、益、渙、中孚利涉大川,皆有巽。唯頤上九利涉大川,非】。
利見大人,必有九五之君。【乾、訟、蹇、萃、巽利見大人,皆有九五。蹇上六利見大人,亦指五而言。唯升用見大人,非】。
少者三四,多者八九,若合符契。然則是一定為證者也。然則觀易之道,既欲其通,又欲其定。通以盡其變,定以立其常。變而不窮者,天之道也。常而不亂者,地之德也。知常知變,然後可以見象辭之則也。
重卦之說,自古而疑。爭求一當,互起而非。聖言具在,反覆而思之。
案:繫辭云:包羲氏之王天下也,始畫八卦,以佃以漁,蓋取諸離。至神農時,乃有益與噬嗑。是卦至神農而備矣,宜其先儒以為神農重卦也。
又曰:易之興也,其於中古乎?作易者,其有憂患乎?是故履,德之基;謙,德之柄。如是累數九卦,極言其德,以明憂患之故。是此九卦,皆自文王而有矣,宜其先儒以為文王重卦也。若謂伏羲之時已有變卦,則如上九卦皆當有之矣。是九卦者,皆自伏羲而有,則是上世作易者之憂患也,而何與於中古乎?若謂文王始重卦,則不應神農時已有噬嗑與益。直謂為噬嗑、益見於神農之時,遂謂神農重卦,則人淺者之見也。先儒云:昔者聖人作易,幽贊於神明而生蓍。作者,創造之謂。神農以後,便為述脩,不可謂作,蓋欲引之以為伏羲重卦。
案:孔子曰:作易者,其有憂患乎?乃指中古而言。是易於文王尚可言作,而況神農以後哉?
又案:神農時已有益與噬嗑,則言夏禹、文王重卦者,可不攻而自破。此亦未為通論。何者?易非難見之書,史遷非寡學之士。當秦火之餘,文字已滅者,史遷尚能求之,況所未嘗焚卜筮之書乎?借謂史遷於易未詳,如揚雄於易可謂詳矣,而雄之言曰:易始八卦,而文王六十四。雄豈无據而云哉?此可以為疑,而未可以為辨也。今言文王重卦者以孔子,言神農重卦者亦以孔子,言伏羲重卦者又以孔子。據後說則指前說為偽,
案:前說則以後說為非。反覆求之,不得其當,則併於繫辭而疑之,謂諸儒不定,故求決於孔子。疑又甚,則曰:是非孔子之言也。如此將安據哉?此重卦之說所以未免於疑也。然以理推之,六十四變或自古而有,而六十四卦之名,則自文王而始也。蓋卜筮之書,隨世隨變,其所起之法,所占之辭,代有不同,其不得而異者,唯六十四變以成易爾。亦猶三代所建,子、丑、寅各異,其不得而異者,唯十有二月以成歲爾。是故周禮大卜掌三易:一曰連山,二曰歸藏,三曰周易。其經卦皆八,其别皆六十有四。考此,則連山、歸藏之卦自重於三皇之時,而周易之卦乃重於文王之世,故其書謂之周易,理亦明也。文王以前,易道止於卜筮,文王而後,始用之脩身、治人、為國,而易道始興於此,則謂易之興於中古可也,謂履、謙而下九卦作於憂患可也。謂易始八卦,而文王六十四亦可,謂伏羲、神農時即有變卦亦可。至於六十四卦之名定於文王,而神農之時乃有益、噬嗑等卦,此則孔子因後世之名,以稱前世之實爾。蓋不如是,且不足以曉人故也。如十有三卦取象之說,亦孔子以意逆志之辭,直謂易中自有此象,而上世聖人作器蓋取諸此爾,非謂伏羲必案離卦然後為網罟,神農必案益卦然後為耒耜也。故其言每曰蓋,取諸蓋者,亦有未定之辭存焉。如是,庶幾孔子之言可以无疑,諸儒之論可以交通,而重卦之說可以粗定也。
繫爻之辭,非聖罔克。睠睠仲尼,美文王之德。三復其言,求之可得。一介之疑,誰能勿惑。今案大繫之辭云:易之興也,其當商之末世,周之盛德邪?當文王與紂之事邪?是故其辭危。此則文王繫辭,蓋昭然矣。至於明夷之五,乃曰:箕子之明夷,利貞。則箕子之正,乃見於商亡之後,宜非文王之所得言,則又不可謂之文王也。上非文王,下非孔子,居其中而謂之聖人,乃足以當之,則捨周公其誰哉?宜其先儒以為周公繫辭也。然謂周公繫辭於文王既没之後,則商已亡,周已興,其辭安矣,不可謂危。管、蔡流言,雖足為憂患,是亦周公之事也,而安得謂文王與紂?若謂危者指彖而言,則孔子言爻,未嘗及彖,故曰繫辭焉而明吉凶,是故謂之爻。凡所引藉,用白茅不出戶庭等語,一皆爻辭,故曰以言者尚其辭,又曰繫辭焉而盡其言。如以彖而已矣,則多者不過數句,少者三四字而止,緫六十四卦,係彖之辭,不過六百有四十字,大率每卦僅得十餘字,領略如此,何足以盡其言哉?則謂之指彖,又不可也。是故謂文王繫辭則疑於爻,謂周公繫辭則疑於繫,此係爻之辭,所謂未免於疑也。然謂箕子明夷非文王之言則可,若以一語可疑,遂轉為周公則不可。蓋古書傳久,未有无疑,歷觀詩、書、禮、樂、春秋,咸有可疑,何特於易?易之可疑,又不止此。如无妄之二曰:不耕穫,不菑畬,則利有攸往。而禮坊記所稱乃曰:不耕穫,不菑畬,凶。此其理甚相遠也。若存禮則廢易,存易則廢禮,先儒於此略而不言,則兩存之而已。故孔子曰:吾猶及史之闕文也。若為文王一事不安,遂轉為周公,使周公一事不安,又將若之何?且孔子固謂文王與紂之事,而我乃易之以周公、管、蔡,或者於理未安也。況箕子之明夷,劉向亦為荄滋之明夷,則與莧陸夬夬,困于葛藟同義,安知先儒不以彖辭有箕子以之之言,遂從而遷就之也?至於王用亨于岐山,王用亨于西山,乃與王用三驅,王用亨于帝同。東鄰殺牛,不如西鄰之禴祭,乃與蹇利西南,不利東北,坤西南得朋,東北喪朋同。皆泛然言之,假設取象,豈可執以為實哉?若謂岐山、西山為文王,則三驅亨帝之事,復何王哉?若謂東鄰殺牛指紂而言,則不利東北,東北喪朋,復指誰而言乎?蓋卦中有坤則象南,有兌則象西,而隨之兌見於正卦䷐,故上六言西山。升之兌見於互體䷭,故六四言岐山。岐者,西之一山,而小於西者也。事小則稱公,事大則稱王,謂之王者,皆亨於此也,何必文王哉?夫鄰者,異類相親之謂也。既濟䷾上卦有坎,坎正北而鄰於西,故為西鄰。下卦有離,離正南而鄰於東,故為東鄰。離為牛,坎主酒食,離之得二,不若坎之得五,是以云爾。豈謂紂居東,而文王居西乎?若此者,皆諸儒牽合之論,而不足以致疑也。
五卦有體,聖人所擬,迥出常言,怪誕險詭,舍之則事事違情,求之則物物合理,是可以兼存,而未可以獨廢也。如賁之卦䷕六爻,而五取其象,是故去賁之初則有坎,坎為車,而初在下,弗及乘之,有徒步之象,故曰舍車而徒。自三至上有頤體,而二承其下,有須之象,故曰賁其須。三以一陽而厠於二隂之間,正居坎體,有濡濕之象,故曰賁如濡如。自三至五有震體,而四在其中,有乘馬之象,故曰白馬翰如。自四至上有艮體,艮為山,而五在其中,有丘園之象,故曰賁于丘園。此一卦而五取其象者也。如困之九二䷮朱紱方來,九五困于赤紱,或言朱,或言赤,則以二五之間同有離體故也。睽之六三䷥見輿曳,上九載鬼一車,或言輿,或言車,則以三上之中同有坎體故也。既濟之坎䷾見於二四,而初曳其後,則初之辭曰曳其輪。未濟之坎䷿見於三五,而二曳其後,則二之辭曰曳其輪。渙之初六䷺而言用拯馬壯吉者,自初而上有震體故也。明夷於六二䷣而言用拯馬壯吉者,自二而上有震體故也。言困于赤紱,又曰劓刖,則離為赤,且象形故也。言載鬼一車,又曰見豕負塗,則坎為車,且象豕故也。如艮之三䷳,明夷之四䷣,厲薰心獲,明夷之心,豈非皆有坎體故乎?如震之初䷲,艮之五䷳,曰笑言啞啞,曰言有序,豈非皆有離體故乎?以至水在火上謂之既濟,䷾乃不特一坎在上而已,凡互體之坎舉在離之上也。火在水上謂之未濟,䷿乃不特一離在上而已,凡互體之離舉在坎之上也。卦每如此,然則互體之說雖不可泥,亦不可廢矣。
天高而清,地厚以寧。无大不覆,无小不成。天地之德,非言可形。地取其勢,天取其行。曰順曰健,於焉定名。健者所以成乾也,順者所以承天也。君臣之道,略可以宣也。一陽來復,則唯恐其遲。一隂方遇,則深惡乎卑。謙以退處而安,履以冒進而危。大畜以陽止陽也,小畜以柔制剛也。損益之道,與時偕行,是不可常也。知臨,大君之宜也。包承,小人之吉也。常其德,婦人之正也。幹母之蠱,難於幹其父也。同人于宗,不若同于門也。觀頤所以凶也,鳴豫所以窮也。黃離得剛柔之中也,白賁崇儉約之風也。屯其膏,有所係也。震遂泥,不知止也。苦節不可正,而肥遯无不利也。中孚所以與剛也,大壯所以惡陽也。閑有家悔,是以亡也。蹇難而求其易,解緩而欲其速也。井喜脩而鼎懼覆也。明夷于飛,而後難可避也。晉其角,不若艮其趾也。无妄,剛為之主也。小過,隂越其度也。萃有位,失其所據也。升虚邑,行其所无事也。需于血,隂傷於陽也。噬腊肉,柔困于剛也。豐其屋,蔀其家,止足以自藏也。作事謀始,作訟可无也。以虚受人,則咸有餘也。童蒙之吉,守之以愚也。比,獨陽在上而為之主也。師,一剛在下而有與也。三錫三驅,限二五以為之數也。拔茅征吉,志在外也。大有初九,无交害也。大過有應則吝也。困有言而不信也。巽利武人,勉其進也。鴻漸於干,言福之有基也。剥牀以足,言禍之有胎也。渙散則吉,旅處則吝也。觀國之光,二君子之足美也。揚于王庭,一小人之足畏也。隨,長男之所喜也。歸妹,少女之不得已也。革、既濟,相類而非也。睽、未濟,相似而疑也。充之澤也有定,而坎之水則無不之也。
易璇璣卷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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