欽定四庫全書 讀易紀聞卷六*明*張獻翼*撰。
六十四卦雖本伏羲所畫,卦序則文王所更定,已非伏羲之舊。况在伏羲時,止謂之卦,未謂之易。可以動而動焉,吉之所從生;未可以動而動焉,凶悔吝之所從生。故曰:吉凶悔吝,生乎動者也。觀即法象。貞觀者,千古萬古,此法象也;貞明者,千古萬古,此光明也。吉凶即卦爻辭所言吉凶勝者。有吉則无凶,有凶則无吉,彼此相勝之謂。凡卦爻辭所言吉,皆順乎理者,是其常理當獲吉而勝乎凶,夫豈徼倖而吉耶?凡卦爻辭所言凶,皆逆乎理者,是其常理當獲凶而勝乎吉,夫豈无故而凶耶?隤然若水之赴壑,獸之走壙,順之至也。簡者,萬事若一事,有事若无事也。上繫曰剛柔者,晝夜之象,即所謂立本;曰變化者,進退之象,即所謂趨時。先言變動,而後獨言吉凶悔吝生乎動者,以動詳於變故也。此言吉凶悔吝,而後止言吉凶者,以吉凶者,悔吝之積也。貞勝以事勢言,貞一以事理言。大寶者,非聖人自以為寶也。天下有生,幸聖人之得位以蒙其澤,故天下以為寶也。理財則易之備物致用,正辭則易之辨物正言,禁非則易之斷吉凶,明失得,内外使知懼也。何以為仁?曰財而已。雖有仁心仁聞,而民不被其澤者,奪民之財以為己之財而已。故鹿臺聚而商亡,鹿臺散而周王。財散則民聚,此仁之實也。天地之所以為德者,惟在生物而已;聖人之所以為寶而守之者,惟在義以理財正辭,禁民為非,以生萬民而已。故自大寶曰位,直讀到禁民為非曰義,方與大德曰生相當。上繋首章,由乾之始,坤之成,說歸乾坤易簡之理;下繫首章,則由乾之易,坤之簡,說出天地大生之德。此章首論重卦。繋辭有爻、象、變、動四者,其下文皆覆說上面爻畫剛柔之變、繫辭之動兩股。其曰吉凶悔吝生乎動者,所以明繫辭焉而命之,動在其中之意;其曰剛柔立本,變通趨時者,所以明剛柔相推,變在其中之意。自吉凶貞勝以下,又申明吉凶悔吝生乎動一句。大抵易為斯人作卦爻辭,无非所以明失得之報,故說吉凶為甚詳。次論乾坤。易簡對天地德生說,作易聖人以憂世之情,發明易簡於卦爻之辭;用易聖人有御世之位,推行德生於仁義之道。前一股是作易,後一股是用易。要之,乾坤即天地,易簡即大德之生。作易聖人之情見乎辭,用易聖人以仁守其位,无非所以為斯人而已耳。漢書谷永傳引屯其膏,小貞吉,大貞凶,又非貞勝之貞。孟康註云:膏者,所以入潤肌膚爵禄,亦所以養人也。小貞,臣也;大貞,君也。遭屯難飢荒,君當開倉廪,振百姓,而反吝則凶,臣吝嗇則吉也。魏了翁云:周禮有大貞,謂大卜如遷國立君之事,貞不訓正也。今按:二家皆古說也。本義謂處大事雖正亦凶,是聖人教人不正也。易為君子謀如是乎?
易之未作,聖人取諸天地人物以作易;易之既作,聖人復取諸易以制器。鳥獸之文,就毛羽說,遠取諸物,物字該得廣,不止鳥獸,而所取亦不止於文與地之宜。以天地所宜於人事者言,與天之象、地之法又不同。德不可見,故曰通;情可見者,故曰類。總十三卦象,伏羲作易者黄帝,堯舜用易者伏義。畫卦始於乾坤,自畫卦以後,取象為治者,始於黄帝堯舜。易之所以叙道統者,其旨微矣,故取諸乾坤,特以黄帝堯舜當之。取者十三卦,乾坤合為一而不分。聞之朱漢上云:上古衣裳相連,乾坤相依,君臣一體也。至秦始取衣裳離之,而尊君卑臣,上下判隔,豈非服妖之大乎?楊用修云:獠川苗塞,多衣統裠。盖上下相連,猶是古法。虞書禹曰:暨益奏庶鮮食,即佃漁事;暨稷播奏庶艱食,即耒耜事;懋遷有无化居,即交易事。此三者,據易則始於羲農,據書則興於堯舜。舜因羲農之舊而變通之,故曰垂衣裳。觀象于天,觀法于地,觀鳥獸之文,即見天下之賾。近取諸身,遠取諸物,即擬諸其形容,象其物宜。盖取諸離者,言繩為䋞罟,有離之象,非覩離而始有此也。飛走之類,實害禾稼,惟網罟佃漁之制立,然後耒耨之利見於天下。有菽粟者或不足於禽魚,有禽魚者或不足於菽粟,罄者无所取,積者无所散,則利市不布,養不均矣。十三卦始離,次益,次噬嗑,所取者食貨而已。食貨者,生民之本也。聖人將欲制器以利物,假某範於何人,措某器於何施,取諸易而足矣。自網罟至於書契,皆其大略也。食貨既足,不可无禮,於是垂衣裳以明尊卑貴賤之分,而於乾坤之尊卑有合焉。衣裳之垂,固欲遠近之民下觀而化,然川途之險阻,則有所不通。惟夫舟楫之利既興,莫不拭目觀化,天下如一家,中國如一人矣。興舟楫,因植物之材而川通矣;用牛馬,因動物之性而途通矣。牛以順為道,故服以引重;馬以行為事,故乘以致遠。牛非不可致遠,於引重為力而已;馬非不可引重,於致遠為敏而己。重謂之引,以有所進為義;遠謂之致,以有所至為義。川途既通,則暴客至矣,又不可无禦之之術。民粒食矣,則杵臼以治之而使精,小有所過而利人者也。耒耜,耕稼之始;杵臼,脫粟之始。外有擊柝以禦暴客,内有杵臼以治粒食,而无以威不軌,則雖有險不能守,雖有粟不得食,此弧矢之利不可緩也。只是睽乖,故有威天下之象。漢書所謂獲一角獸盖麟云,皆疑辭也,不必穿鑿附會。就卦推出制器之義,知門柝而不知弧矢之利,則威天下者有未盡,故教之以弧矢之利。其害之大者,以重門擊柝,不足以待之也。利天下者,仁也;威天下者,義也。聞都聖與氏云:杵臼棺槨,所以使民養生送死无憾,所以依於人者過厚也。然養生不足以當大事,故取小過之義而已;送死足以當大事,故取大過之義焉。聞鄭東卿氏云:大壯外震,震,動也,風雨飄摇之象。大過内巽,巽,入也,殯葬入土之象。書文字契合約,言有不能記者,書識之;事有不能信者,契驗之。卜筮之說,詳於上繫;制器之說,詳於下繫。十三卦或言利,或不言利。綱罟非不為利,而耒耜杵臼之利大;門柝非不為利,而弧矢之利大。獨於舟楫牛馬言利天下者,舟楫牛馬之利,无所不通,可以周天下故也。程舜俞氏云:綱罟耒耜,所以足民食;交易舟車,所以通民財;杵臼弧矢,所以利用。衣裳以華其身,宮室以定其居,門柝以衛其生,棺槨以送其死。結繩初易為網罟,終易為書契,所以定大業,斷大疑,悉於書契乎?渙以卦象取,服乘取,隨臼杵取。過以卦德取,豫備、暌乖、壯固、夬决、過厚以卦義取。上傳為君子之用易者言之,下傳又為聖人之通變者言之,然非聖人之私智也。取十三卦之象然後成,亦非一聖人之能為也。歷五聖人而後備,待暴客,待人之變,待風雨,待天之變,以此二卦見例,待其變,見其常也。易之以宮室、棺槨、書契,此三易者,窮則變也。如宜於宮室,故不倦於居;宜於棺槨,故不倦於葬;宜於書契,故不倦於同文同事。制器尚象,自黄帝、堯、舜而大成。衣裳以定名分,總言其治,故以居始。書契以防奸偽,分言其治,故以居終。其借噬為市,嗑為合,似屬恢諧語。垂衣裳者,頒行衣裳之制也。網罟之作,始於伏羲,非謂鮮食自伏羲始。耒耜之作,始於神農,非謂粒食自神農始。衣裳之制,始於黄帝,非謂織袵自黄帝始。且結繩網罟,非絲麻不可以為之。傳記亦謂伏羲制嫁娶,以儷皮為禮,衣服冠屨,必皆有之,但其制朴素無文耳。乾坤變化,不見作為之迹也。聖人衣裳之制,順時變化,亦非私智作為其間者也。書以刀筆畫木簡為文字,契以木刻一二三四之畫而中分之,各執其一,合之為信契。但記數書,則有指事、象形之變。書契始於一,至五而變。夬亦至五而上,為偶。
易者,象也,是總說起。言易,不過只言隂陽之象。謂之彖,則言其象之材而已;謂之爻,則放其象之變而已。至於吉凶,則悔吝之著也。故悔者有改過之意,而吉則悔之著;吝者有文過之意,而凶則吝之著。聞鮑恂云:易字篆文從日從月,日往月來,迭相為易之義。又於文,日中有一奇也,月中有二偶也。一奇一偶,天下之理盡於此矣。卦德,巽止言巽不言入,坎止言險不言䧟,離止言文明或言麗。卦象,坎或言雨或言雲或言泉,離或言電或言日,巽或言木。卦體,如屯言剛柔始交而難生,大過言大者過棟撓本末弱,此以兩體言。如師言剛中而應,小畜言柔得位而上下應之曰小畜,此以六爻之義言。卦變者,聖人即伏羲已成之卦,見得有此象,故於彖傳發之。于以見易道之變,无有終窮,要不可以一定拘也。若論伏羲當時畫卦,六十四卦一時俱了。此卦固非自彼卦變來,彼卦亦非自此卦變去。卦材,如屯初九有陽剛之才足以濟屯,蒙九二有剛明之才足以治蒙,泰九二有治泰之才,蠱九二有幹蠱之才是也。一部易,皆是假借虚設之辭。盖緣天下之理,若正說出,便只作一件用。惟以象言,則當卜筮之時,看是恁事都來應得。易之所以作,只要明吉凶悔吝,故終以此句
德行,與孟子天下之道二道字意同。道兼仁不仁,德行兼君子小人。所謂陽者,陽卦也;隂者,隂卦也。二是多意,故坤為衆。如堯舜三代時,天下一統,民无二王,便是一君二民,君子之道。如七國争雄,五胡雲擾,君无常民,民无定主,此便二君一民,小人之道。君子雖多,小人用事,其象為隂;小人雖多,君子用事,其象為陽。民勞詩人,其知陽一隂二之道乎?羲卦陽一隂二,謂君子獨、小人衆也。君子獨則任之,不可不專;小人衆則禦之,不可不周。是故詩言无縱詭隨者,五言以近有德者。一、衆者以寡者為之君,寡者以衆者為之民。一者奇之異名,二者偶之異名。
感應當以虚受。九四以陽剛之資,居上下二卦出入往來之會,方憧憧然勞思以應之,不知一思動,百思從,不勝其應矣。自日往月來,至德之盛也,正所謂同歸而殊途,一致而百慮者。事物之往來,不待於用心,亦有當用心者,就往屈之理,而用其洗心精義之功。夫心學之當加思慮者,止此而已。自此以往,豈惟不可知,亦天地間之所无,聖賢君子盖其素所不知者也。極言以盡何思何慮之意,窮神即精義,知化即致用。文子云:流水之不腐,以其逝故也;戶樞之不蠧,以其運故也。俞琰云:人身氣血,亦欲其往來流通,一不流通,小則為癤,大則為癰疽。癤者,節也;癰者,壅也;疽者,阻也。日月之行亦然,隨天左旋,一出一入,往來不窮。尺蠖之行,先屈而後信;龍蛇之藏,所以存息其身而後能奮迅,不蟄則不奮矣。曰求伸,明不屈則不能伸,亦不待思也。然則思曰睿,非歟?曰:睿者,潛心而神;憧憧者,勞思而擾。潛心精微,積也;致用,施也。積與施,乃屈信也。易傳中說過此以往,未之或知之意。為學如推車子相似,才用力推得動了,便自轉將去,更不費力。憧憧,動心之貌;貞者,虚中无我之謂。往來自不妨,只不合憧憧耳。同歸殊途,天下无二理也;百慮一致,天下无二心也。屈信相感而利生,感以誠也;情偽相感而利害生,雜以偽也。何思何慮,言自然而然。如精義入神,自然致用;利用安身,自然崇德。物之有宜有不宜,事之有可有不可,各有定分而不可,易所謂義也。精者,猶云察之云耳。義至于精,則於事物之所宜,毫釐委曲之間,无所不悉,此所以致用而用无不利也。
非所困而困者,行險以犯難,不視時,不順理,不擇居,不慎友,以取困辱者也。三仁之事,文王、箕子之明夷,孔子之陳、蔡,所困而困者也。不幸之困,无以致之,適遭之也,故名不辱而身不危。名辱,其事惡也。大意謂石不能動底物,自是不須去動他。若只管去用力,徒自困耳。人事有着力不得處,若只管着力,去做少成,去做不成。人便道自家无能,便是辱了名。
聞之馮奇之氏云:不以不仁為恥,故見利而後勸于為仁;不以不義為畏,故畏威而後懲於不義。懲惡在初,改過在小。有云:不見利不勸,言惟利所在,則踴躍趨之。古之人君,必量力度德而後授之官;古之人臣,亦必量力度德而後受之任。
神者,於一時微小,而先得他日之著明開大也。瀆,如近之則不遜之近,與不莊以涖,言語煩多之類,皆是作者勇去深絶,而无苟安姑留。盖恭與謟相近,和與瀆相近,只争毫末,便至於流。夫石者,至静而无欲,至重而不可動者也。今也君子介然如石,天下之可欲者,何物能動之乎?穆生得免申、白之禍者,能見幾而作也。劉、柳竟䧟伾、文之黨者,不能見幾而作也。微彰剛柔,有知有弗知,非知幾者,兹无所不知,故曰萬夫之望。如神,指造化鬼神,而至誠如之。其神,即指聖心靈妙,善應不測為言。天地男女,都是兩箇,方得專一。若三箇,便亂了。三人行,減了一箇,則是兩箇,便專一。一人行,得其友,成兩箇,便專一。損自泰來,以未成卦言之,下乾為天,上坤為地,有天地絪緼之象。以既成卦言之,上坤變艮,艮為少男,下乾變兑,兑為少女,有男女構精之象。羿致力而一于射,故精於射。王良致力而一於御,故精於御。使羿而欲為良,良而欲為羿,則兩喪其國能矣。此皆論爻辭義理,非正釋爻辭。
身順道則安,悖道則危。心无險陂則易,有險陂則懼。以義相與為定交,以利相與為无交。動而與,語而應,求而與者,物我一心而无間之者,此立心有恒之人也。上傳既舉七爻以明易道,下傳復舉十一爻以論之,皆象傳之文言也。
於稽其類,文章何關於世類?曰:治世之音和以平,亂世之音憂以思,亡國之音哀以怨,此所謂類也。開者,於各卦爻之下,皆繫以辭而開陳之。開而當乎名,辨乎物,正其言,斷其辭,以見其開陳之備。撰如三子之撰,撰之言為也。因民志行,疑二於以濟其行,而使之有所從違。明其得失之報,而使之知所從違。
先八卦皆治已而以實踐為先,末一卦始應物而以順理為主,盖濟民行之最要當先者也。偶於上經取三卦,下經取六卦。履和而至以下皆反說。如謙本以自卑,却尊而且光。若秦人尊君卑臣,則雖尊而不光,惟謙則尊而又光。隐不見也,如風之動物,无物不入,但見其動而不見其形。權之用亦猶是也。雜者人厭之,而恒之雜則不厭。難者不易,而損先難則有後易之理。設,施為也。裕則多施為,而益之裕則不施。為窮則不通,而困之窮則能通。遷,謂養物不窮也。居其所則不遷,而井之居則能遷。稱,輕重等也。稱則形著,而巽之稱則能隱。柴氏中行云:道始於踐履而終以知權,故孔子以可與權為學之至。始則持之以謙,終則制之以巽,此大禹之不矜,周公之不驕,仲尼之仁聖,豈敢也?舉易一語,見權者聖人之終事。易三陳九卦,凡二十七節,道理最微。末一語方以權終之,不曰述而曰作,盖重卦之名,前所未有也。在岐周之時,敷德行仁,救如燬之民,无暇著書被幽,无事立言垂教,若自處則樂天知命,豈藉此以自遣乎?履以和行,故和而至,所以為德之基。至巽以行權,故巽稱而隱,所以為德之制。
初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上,此位之隂陽一定而不易者。易主數,故用其數而不用其位;數主變,故用其老而不用其少。揚雄太玄却是可為典要排定,三百五十四贊當晝,三百五十四贊當夜,晝底吉,夜底凶,吉凶之中又自分輕重。易却不然,可離者非道,可遠者非易也。卦雖六位,而剛柔爻畫往來如寄,非實有也。故以虚言,或自上而降,或自下而升,上下无常也。柔來文剛,分剛上而文柔,剛柔相易也。聞魏了翁氏云:周流六虚,位從爻而為虚。六畫成卦,六位成章,虚從畫而為位也。其實皆自奇偶之畫。始書者,卦爻之詞也;屢遷者,卦爻之變也。此二句一章之綱領。變動不居以下,言其變也;明於憂患以下,言其辭也。周流六虚以下五句,正見變動不居,上下无常;剛柔相易二句,又正見周流六虚,
初者有始之謂,上者有終之謂。言初言上,卦之首尾可見也。卦分兩體,以象言只是兩象,以人言只是兩人。爻分六爻,以象言則分為六象,以人言則分為六人,與卦體全不同矣。卦立而初四、二五、三上為相應之位,初四、三上為偏,二五為中,上下二體至是始著。惟其時之不同,而其事物亦異。如乾之取龍,一物也,或躍或飛之不同者,時也。如漸之取鴻,亦一物也,于干于木之不同者,亦時也。是非者,當位不當位,中不中,正不正也。内外卦既足以示人矣,復自其互體而辨之,則是是非非益可見焉。彖者,斷也,所以斷一卦之吉凶。彖辭之名,孔子時已有,左傳又名之曰繇辭。章首第一句言彖,第二句總言六爻,第四節又總言六爻,而復歸重於彖,盖為結語,與章首始語相始終,下文又更端而言中四爻也。彖者,原始要終以為質,故智者觀之,无待于爻。盖所要愈約,則所知愈易。中四爻者,六爻之要,而彖者,又一卦之要也。曰過半盡之之謂,故告之以學彖辭之法。聞許衡讀易私言有云:初位之下,事之始也。以陽居之,才可以有為矣,或恐其不安於分也。以隂居之,不患其過越矣,或恐其愞弱昏滯,未足以趨時也。四之應否,亦類此義。大抵柔弱則難濟,剛健則易行,故諸卦柔弱而致凶者其數居多,剛健而致凶者惟頤、大壯而已。若總言之,居初者易貞,居上者難貞。易貞者由其所適之道多,難貞者以其所處之位極。故六十四卦初爻多得免咎,而上每有不可救者,始終之際,其難易之不同盖如此。二與四皆隂位也,四雖得正而猶有不中之累,况不得其正乎?二雖不正而猶有得中之美,况正而得中者乎?四近君之臣也,二遠君之臣也,其勢又不同,此二之所以多譽、四之所以多懼也。二中位,隂陽處之皆為得中,其才若此,故於時義為易合。時義既合,則吉可斷矣。合於時義則无不吉,悖於時義則无不凶也。時既不同,義亦隨異,此六爻所以貴中正,而中正之中又有隨時之義也。卦爻六位,惟五為難處,盖上下之交、内外之際,非平易安和之所也。五上卦之中,乃人君之位也,諸爻之德莫精於此,故在乾則剛健而斷,在坤則厚重而順,未或有先之者。至於坎險之孚誠,離麗之文明,巽順於理,艮篤於實,能首出乎庶物,不問何時克濟大事,傳謂五多功者此也。獨震忌強輔,兑比小人,於君道未善,觀其戒之之辭則可知。
前章始以質言,此章末以文言。卦必舉始終而成體,故曰質;爻必雜剛柔以為用,故曰文。聖人兼三才而兩之,既成六畫,所謂變動有等、相雜不當者,一齊都有在六畫内矣,一一舉而表以示人耳。非先有變動,然後等而為物;先有箇物,然後雜而為文;先成箇文,然後不當而生吉凶也。
苟能懼以終而猶始焉,則要其終而无咎矣。懼以始者易,懼以終而猶始者難。乾第一卦而曰:君子終日乾乾,夕惕若厲,无咎。此懼以終始,其要无咎之說也。前章言易興於中古,作于憂患,仲尼之意已屬文王矣,以為未足也。此章又明言易興於殷之末世,周之盛德,猶以為未足也。又指而明之曰:當文王與紂之事,則无復秋毫隱情矣。紂,殷王;仲尼,殷後也。貶殷為末世,褒周為盛德,指紂之名而不諱,稱文王之王而不抑,其不以一家之私没天下之公歟?
險阻不同。險是自上視下,見下之險,故不敢行。阻是自下觀上,為上所阻,故不敢進。自山下觀山上為阻,故指坤而言。自山上觀山下為險,故指乾而言。因登山而明險阻之義。乾雖至健,知得險了,却不下去。坤雖至順,知得阻了,更不上去。下危曰險,乾在上也。上難曰阻,坤在下也。以乾坤健順,而又曰險阻,易之辭危也。知險阻而不䧟,以危者之使平。不能知險阻而或䧟焉,此易者之使傾。若不知險,則易也不能恒。不知阻,則簡也不能恒。易簡不能恒,非健順之至矣。悦諸心,有自然底意思,故屬陽。研諸慮,有作為底意思,故屬隂。事之未定者屬乎陽,定吉凶所以為乾。事之已為者屬乎隂,成亹亹所以為坤。定吉凶是剖判得這事,成亹亹是做得事業。天下之吉凶藏于无形,至難定也。天下之亹亹來而不已,至難成也。定之成之者,易簡而已。是故上兩句是說理如此,下兩句是說人就理上知得變化,云為之明吉。事有祥是幽象,事知器是人事占事,知來是筮。人謀鬼謀,猶洪範之謀及卿士,謀及庶人,然後曰謀及卜筮。又曰朕志先定,詢謀僉同,然後鬼神其依,龜筮協從是也。禮記冠義篇方氏注曰:六禮首以納采,次以問名,此資人謀以達之也。人謀既達矣,則宜鬼謀以决之,故次以納吉焉。人謀鬼謀皆恊從矣,然後納幣以徵之,請日以期之。此可以証人謀鬼謀之說。健順易簡,知險知阻,此天地之能。悦心研慮,定吉凶,成亹亹,此聖人之能而成天地之能也。云為之祥,象占之知,此百姓之能而與聖人之能者也。上古觀之於象可見,後世非爻彖以情言不可也。上言剛柔雜居而吉凶可見,則象之示人者明矣。變動以利言,吉凶以情遷,此再言辭之論人者殊也。吉凶悔吝利害之三辭,分出於相攻相取相感之三情,而總屬於相近之一情。近不相得,又自承爻乘爻言。易中惟承乘爻取義多端,故復申之以此。利害者商略其事,宜有利有不利。悔吝則有迹矣,吉凶則其成也,故總而名之曰吉凶。相感者情之始交,故以利害言之。相取則有事矣,故以悔吝言之。相攻則其事極矣,故以吉凶言之。相攻言相勝也。凡所值當動之卦,善勝惡者便吉生,惡勝善者便凶生。凡易之情,急連下近而不相得一句,非總上愛惡相攻三句。遠近情偽,姑就淺深分之。若錯而總之,則相攻相取相感之人,其居皆有遠近,其行皆有情偽,其情皆有愛惡也。故總以相近一條明之。不相得謂惡相攻,偽相感,近不相取,則愛相攻,情相感,近相取,為相得矣。不相得則凶害悔吝,其相得則吉利悔亡无咎,從可知也。夫子之己言者三,其未言者三條之,凡六條。然此據近之比爻言爾,愛惡相攻即善惡相勝,非以彼此相得為愛相攻,不相得為惡相攻。且彼此既相得,又安得謂之相攻?抑易中吉凶乃善惡之應,亦非因彼此之相得,不相得為吉凶之應。相取,言相求也。非正應而以私情相求者,故謂之相取。惟其皆以私相求助,故悔吝生。情偽相感,則以二體六爻隂陽正應言。以其正應,故謂相感,言相感應也。或曰:既是正應,安有偽相感者?曰:咸二體之感,柔剛相與,情也。歸妹二體之感,悦動相從,非偽乎?中孚二五之感,鶴鳴子和,情也。比六三、上六隂柔相比,非偽乎?凶害悔吝,不是一爻近不相得,便一時都有語意。言近不相得,必至于凶。不然,或害或悔且吝,决不能免也。中心疑,故不敢說殺其辭。枝者,如木之有枝,開兩岐去。此章自吉凶可見矣,而上總說易書所載如此。自變動以利言,而下專就人占時上說。漸三所繫,將叛者之辭也。睽上所繫,中心疑者之辭也。臨二所繫,吉人之辭也。睽三所繋,躁人之辭也。中孚三所繋,誣善之辭也。節上所繫,失其守者之辭也。六辭之中吉一,而躁、叛、疑、誣、失居其五。叛非叛逆,但背實棄信,皆是言與實相背,故慙。吉者静,躁者動,叛者无信,疑者不自信,誣者敗人,失守者自敗,皆相反對。守,謂所依據。吴王失國,故其辭屈于晉。夷之失對,故其辭屈於孟子。皆失其所據也。誣善者,謗善為惡,言語不實,如物在水上,浮游不定。孟子詖淫邪遁一章,意亦如此,使人由易以知言也。將叛者,守不定也,失其守則既叛矣。慚,猶強言之,屈則无能強言矣。中心疑者,以為是又以為非,以為可又以為否,竟莫適從。誣善,或云本无而自誣為有,本不能而自誣為能。夫由其誣也,竟不見其歸着矣。上繫以默而成之為結,下繫以諸辭之不同者為結。吉人詞寡,其默成之旨歟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