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言曰:元者,善之長也;亨者,嘉之會也;利者,義之和也;貞者,事之幹也。
先儒曰:元者,天地生物之心;仁者,人得天地生物之心以為心也。是心之動,萬物生而萬善形焉,乃有生之最先,而衆善統會,故莫非善也,而此為善之長。亨者,生意之通;禮者,人事之則。故天之亨,洪纎高下,榮茂發越,俱善齊美;而人之禮,則尊卑大小,貴賤親踈,无不成叙。如一事一物之美,未足以為美,衆美皆萃,乃為嘉會耳。利者,生物之遂,大以成大,小以成小,性命各正,不相妨害,而義乃仁之斷制,使事皆合宜。所謂利者,義之和,義利非二物也,但義之和處即是利,如男女之别,君臣之殊,雖若甚嚴而不和,然必如是而後各得其宜而不亂,其為和也大矣。貞者,物之成,實理具備,隨在各足,大和保合,生意常存,而知乃心之判别,使是非不亂。所謂貞者,事之幹,物生由此成始而成終,事理由此背非而從是,惟兹之功,誰實為之?必有居中密運而不窮,堅定而不移者,以為之主,則事立矣。然元、亨、利之為仁、禮、義,是矣。若貞主静而智用動,乃以貞配智,何耶?蓋貞者用之藏,而智則潜而隱。不動所以為動之基,必寂然所以為萬感之本。此貞雖終物,而起萬物之元;智雖潜隱,而為萬事之本也。或曰:元者,乾之一德;仁者,心之一理。所以統乎三者,何耶?天只有一箇乾,人只有一箇心,曷嘗有四物哉?但聖人以一者之難明,故分而為四,以示人耳。故以天德言,雖有元、亨、利、貞之不同,其實則亨乃元之通,利乃元之遂,貞乃元之復。以人心言,雖有仁、義、禮、智之殊,其實則禮為仁之節文,義乃仁之裁制,智乃仁之分别。此元之所以包四德而統天,仁所以貫四端而專一心之妙也。蓋元、亨、利、貞,性也;生、長、收、藏,情也。以元生,以亨長,以利收,以貞藏,心也。仁、義、禮、智,性也;惻隱、羞惡、辭讓、是非,情也。以仁愛,以義制,以禮讓,以智知者,心也。此又心統性情之義也。論而至此,則天人之理,脗合而无間矣。
蒙謂至誠通復之機,吾于四德之序見之矣。
君子體仁足以長人,嘉會足以合禮,利物足以和義,貞固足以幹事。
先儒曰:上文既言天道之自然,而此復以君子之所當從事者,以明人道之當然也。是以上文但言善之長、嘉之會、義之和、事之幹,而此則言體仁、嘉會、和義、幹事。誠以天道則莫非自然,人事則无不用力于此也。體仁,猶體物之體。蓋我以仁為體,存之于心,行之于身,而仁從我出,則能即天之所以生我者而生乎物,是无一物不在所愛之中矣。長人之道,孰加于此?嘉者,善之發達于外也;會者,善之流行貫注于事物之間也。動容周旋,无不中禮;親踈大小,无不中度。是為衆美之會,而足以合禮。和者,處事中節而適宜也。蓋事有出于義之當然,而施于事物之間,不能无所乖忤,則未足為和也。是以發皆中節,則物无不利,而義无不和。貞固者,貞而固也。言貞必言固,不正而變,其所守不固故也。若知正之所在,堅凝固守之,則知之明、守之固,而事有所本矣。是雖不言智,而貞固正。孟子所謂知而弗去者,智之實也。然所以不言智者,其亦貴於藏諸用,而恐後世之鑿智歟?
蒙謂君子於人无不愛,然必聚衆善以盡吾心之天;君子於事无不宜,然必守至正以為致用之本。此一心之體用,即四德之流行也。
君子行此四德者,故曰:乾,元亨利貞。
先儒曰:乾道變化。道者,統言之也。行此四德。德者,分言之也。然要其極,則一也。吾嘗以人之四德,配天之四時矣。安土敦仁,无所不愛,首出庶物,澤及天下,而无一物不在吾仁之中,故足以長人,猶萬物之發育乎春,而帝出乎震也。大為之制,經而三百,曲為之防,詳而三千,要皆歸于大中而已,故能嘉其所會,猶萬物相見于夏,而帝為文明也。義主于斷制,然後无一物不宜,則利實行乎其中矣,故利物足以和義,猶萬物凋瘁于秋,而悅言乎兌也。事以智謀,物以智創,智而不貞,則事不正,貞而不固,則守易屈,故貞固足以幹事,猶萬物歸藏于冬,而成言乎艮也。是理也,在天爲元亨利貞,在人爲仁義禮智。天惟健也,故元亨利貞迭運而不窮;人惟能不以人欲害天德之剛也,故仁義禮智之用随感而能應。是以聖人贊易,既以天道、人道分言之矣,而于此合而言曰:君子行此四德者,曰乾元亨利貞。則天道之常,人性之綱,果无二致矣。
蒙謂盡人道之當然,合天德之自然,非健而不息者不足以當之。
初九曰潜龍勿用,何謂也?子曰:龍德而隱者也。不易乎世,不成乎名,遯世无悶,不見是而无悶,樂則行之,憂則違之,確乎其不可拔,潜龍也。
先儒曰:世不能易,雖遯也,其何憾?名不可成,雖非之,其何損?遯世无悶,不怨天也;不見是而无悶,不尤人也。蓋其道伸矣,于世也无營;其跡遯矣,于名也何有?不易乎世,則用舍不在我,故遯世无悶;不成乎名,則非譽不在物,故不見是无悶。然聖人之心,從容无碍,日用之間,无非此道之流行。世雖不我用,而吾亦未嘗以无道必斯世矣。意苟順適,與物无忤,則不私其有,以同于人,陽之舒也,此樂則行之之意也。少有違拂,我心不快,則超然順避,不失其正,隂之斂也,此憂則違之之意也。樂行憂違,雖不凝滯于物,而未嘗與世推移,故其所以立己者,蓋確乎其不可拔。苟非守道之固者,能之乎?此其所以爲潜龍之德也。
蒙謂既有以自信而自樂,則行藏安于所遇矣。
九二曰見龍在田,利見大人,何謂也?子曰:龍德而正中者也。庸言之信,庸行之謹,閑邪存其誠,善世而不伐,德博而化。《易》曰見龍在田,利見大人,君德也。
先儒曰:閑邪存誠者,聖學之終,其原在于言信而行謹;德博而化者,聖功之溥,其原在于善世而不伐。蓋唯其言信而行謹,則踐履篤實,所以閑邪而存其誠;善世不伐,則德盛禮恭,所以使人悅服而化于善。聖人立言之先後,固有序矣。此正意誠心正之學。意誠心正,則家齊國治而天下平矣。大抵易者,理學之宗,而乾坤又易學之宗也。乾畫一,一則誠;坤畫虚,虛則敬。九二言誠,六二言敬,誠敬二字,包羲之心畫,而夫子即易發明之也。然誠則聖人之事,而敬正學者用功之地。惟動容貌,整思慮,自然生敬。敬者,主一而无適。主一則不貮以二,不参以三;无適則不東以西,不南以北。至存養之熟,則天理日明,人欲日消,而至于誠矣。故君子之學,始于修己以敬,及其至也,篤恭而天下平。
蒙謂聖人既處于无過之地,則德盛仁熟而功溥矣。
九三曰君子終日乾乾,夕惕若,厲,无咎,何謂也?子曰:君子進德修業。忠信,所以進德也;修辭立其誠,所以居業也。
君子之學,貴乎内外之交養。故反身而誠,斯有以見其積實之功;言无所苟,斯有以見其躬行之實。此夫子所以贊九三乾乾之實也。
知至至之,可與幾也;知終終之,可與存義也。
知之明而守之固,此聖學之始終條理也。
是故居上位而不驕,在下位而不憂,故乾乾因其時而惕,雖危无咎矣。
先儒曰:爲學之道,内外交修,則德不孤;知行兩盡,則事有序。且夫人之一心莫非理,然必積之于内者熟,則發之于外者廣,而皆必以誠爲本焉。誠者,在物爲實理,在人爲實心。非是心之實,則何以體是理之實哉?故有事親從兄之實,則仁之德進矣;有忠君弟長之實,則義之德進矣。惟能實有諸己,則此心不已,此德之所以進也。若矯飾于外,而不出于中心之誠,則揠苗助長,將有枯槁之病,德何以能進哉?存是實心,積之不已,發諸言辭,見諸行事,无往而非實理之流行,亦无往而非實心之呈露,日復一日,守而不易,則可以居業矣。故于德言進,所以日新而不已;于業言居,所以一定而不移。蓋業未修則當修之,既修則當居之也。忠信所以存于内者皆實心,居業所以行于外者皆實事。存諸中,所以出而爲居業之本;修諸外,所以入而爲崇德之資。此内外交養之道也。然是理也,必先明諸心,知所往,而後力行以求至焉可也。故又有知至至之,知終終之之說焉。知至至之,主知而言,故以知至爲重。謂事物之理,吾雖未能一一見于躬行之實,而吾心之知,融會貫通,察于事爲之始,已无所疑矣。非知幾者能之乎?知終終之,主行而言,故以終之爲重。而凡其所知之理,操存乎心術之微,體驗乎事爲之實,亦莫不各盡其理焉。于此有以守之,則見之所行,有持久之功矣。非存義者能之乎?知之在先,故可與幾;守之在後,故可與存義。明諸心,將以見其行事之實;體于事,所以驗其致知之功。此知行並進之學也。内外交養,而知行並進,故以忠信爲主,則能實其善于心而本立矣。見于外者,則在于修辭立其誠。修辭所以見于行事之實,而立誠即所以立其忠信之心。所謂修辭,非致飾于外,正所以立其誠。誠即忠信也。苟有忠信之心,而无修辭之誠,則見于外者,言行不相顧,則是忠信无所立矣。知至至之,忠信所以進德也。所謂至,非已至其地也,方有求望向進之意也。知終終之,修辭立其誠,所以居業也。謂之終,則行之已至,而遂守之勿失也。大抵九三之所以乾乾夕惕者,進德修業而已矣。忠信修辭立其誠,乃進德之事實;至之終之,乃進修之功夫也。吾心唯在進德修業而已,其在上在下,豈足爲累哉?苟于此而驕憂焉,則日新之功窒矣,又何以能乾乾哉?然九三所以能此者,亦以其性體剛健,居位得正,故其進修之功如此。不然,則幾者事之微,義者事之當乂,何以知之明而守之固哉?而聖人又豈得而輕與之哉?或曰:乾之六爻,皆以聖人明之,九三乃以學者之事言之,何哉?曰:九二之閑邪存誠,内外交養也;九三之修辭立誠,言行相顧也。聖人之所以爲聖,學者之所以爲學,不出乎此,但有安行勉強之異耳。大抵聖人之言,无非以身立教。不然,兢兢業業,將何爲哉?學者能以是而觀聖人,則爲學之功,无頃刻之間斷矣。蒙謂内外交修,而知行並進,聖學之始終備矣,故能不擇地而安之。
九四曰或躍在淵,无咎,何謂也?子曰:上下无常,非爲邪也;進退无恒,非離羣也。君子進德修業,欲及時也,故无咎。
先儒曰:及時二字,最宜玩味。可以進而不進,謂之不及時;可以退而不退,謂之失時。唯及時爲時中。夫九四居近君之位,有君人之德,是可以進、可以无進之時也。當進而進,聖人不至于先時;當退而退,聖人不能以後時。時乎!時乎!非體道之深,其能及時如此乎?况君子之學,非獨成己也,將以成物也;非獨存道也,將以行道也。進修之功,在九三則已備矣,此則欲及時而進用耳。欲及時而未得時,雖聖人亦不能无疑。非爲邪枉,未在君位還可爲也;非離羣類,未失其爲臣也。時可以爲而未必,位可以進而不遽,非體道之深,其孰能與于此?然九四之所以能随時進退而无咎,進修之功不可誣也。故聖人言九四之欲及時,而以九三之進德修業先之,其旨深矣。
蒙謂道无不在,聖人随時以從道;時不可失,聖人體道以順時。然則聖人之心,果有所倚乎?
九五曰:飛龍在天,利見大人。何謂也?子曰:同聲相應,同氣相求。水流濕,火就燥,雲從龍,風從虎,聖人作而萬物覩。本乎天者親上,本乎地者親下,則各從其類也。
先儒曰:夫銅山崩而洛鍾應,聲之同也。蠶吐絲而商絃絶,氣之同也。水就下而流濕,火炎上而就燥。龍,濕物也,聚而成雲。虎,烈物也,嘯而生風。是皆无心之感者也。然則聖人作起于上,亦何心于萬物之利見我哉?夫子贊易至此,而又以本乎天者親上,本乎地者親下,則各從其類言之,以見夫氣機之感,人心之召,同一理耳。本乎天,謂天產之物,動物也。本乎地,謂地產之物,植物也。蓋受氣于天者爲動物,天體運動而在上,故天產之物亦運動而向上。受氣于地者爲植物,地體凝滯而在下,故地產之物亦凝滯而向下。物各從其類。聖人,人類之首,故興起于上,則人皆見之也。噫!感應之妙,知道者默而識之。
蒙謂物類有感召之機,而人心同歸向之誠,故聖人即自然之感,以明乾之九五如此也。
上九曰亢龍有悔,何謂也?子曰:貴而无位,高而无民,賢人在下位而无輔,是以動而有悔也。
先儒曰:陽爲貴,上爲高。孔子曰:動之一辭,發明爻辭占外之意。然則上九之亢,不動而以静守之,則雖亢而悔可无矣。
蒙謂處時之極而无可爲之資,故聖人重致其戒焉。
潜龍勿用,下也。見龍在田,時舍也。終日乾乾,行事也。或躍在淵,自試也。飛龍在天,上治也。亢龍有悔,窮之災也。乾元用九,天下治也。
先儒曰:此一節以人事明之也。學者須自嘗自試,以觀己力量之進否。《易》曰或躍在淵,自試也。九三,聖學也。九四將進位乎天德,猶自試以觀己之力量,况學者乎?用九得變通之用,故以乾元言之,元其終始不窮者歟!
蒙謂聖人之遇時不同,而處時亦異,故能與天同運,而无終止之亂也。
潛龍勿用,陽氣潛藏。見龍在田,天下文明。終日乾乾,與時偕行。或躍在淵,乾道乃革。飛龍在天,乃位乎天德。亢龍有悔,與時偕極。乾元用九,乃見天則。
先儒曰:此一節以天道明之也。然初、四、三、上皆以時運言,獨二、五以人事言,豈不以二爻各爲一卦之主,而剛健中正之德有非諸爻比哉?初白陽氣潜藏,而四言乾道乃革,所以革潜而躍也。三言與時偕行,而上言與時偕極,所以變行而極也。二言天下文明,五言位乎天德,則德稱其位而无以加矣。六爻之義實相終始,而用九天則六爻无一非此理也。此天道所以貴于剛而能柔,而用九必係于乾元也。蓋元、亨、利、貞,文言雖析爲四德,而有輕重存焉。故乾之一卦所謂元者,凡屢稱之,而亨、利、貞不一二見,此元之所以爲四德先而兼統之也。
蒙謂觀聖人之隱顯,考時運之始終,極而能變,天之道也。
乾元者,始而亨者也。利貞者,性情也。
方出而付于物者,誠之源;各得而藏于己者,誠之立。此健而无息之功,一實理之流行也。
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,不言所利,大矣哉!
原萬物之始終,固健而无息之功,然其所以終始萬物者,又未嘗有其功也。
先儒曰:此一節前分四德而又合言之也。始而亨時,天地之心盡發見在物上,故散渙而難見。及萬物已盡歛藏,只有天地之心單單著見,故云利貞者性情也。乾以一元之氣行于六虛之中,始而終,終而始,析而四之爲四時,合而兩之爲隂陽,貫而一之則渾然一元之氣也。故夫子之贊易,固嘗以元亨利貞析而四矣,至此又曰乾元者始而亨者也,是合元亨爲一也。利貞者性情也,是合利貞爲一也。雖然,猶未離乎二,故又曰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,不言所利大矣哉,是就元始中己能以美利利萬物,是亨利己在元字中,而天道之所以利物又歸于不言之妙,則貞又在元字中矣,是合四德而爲一也。然又論之,四德之義,元最重,貞次之。其生出者元也,其歸宿者貞也,故元以始之,貞以終之,而亨利乃其間功用之過接處。是以聖人既以大哉贊乾之元矣,至此又以不言所利而贊貞之大焉。大哉乾乎,斯其至矣!
蒙謂發育之功,機緘之妙,雖四德之行,實一氣之運,是其功用又可以小言哉!
大哉乾乎!剛健中正,純粹精也。六爻發揮,旁通情也。時乘六龍,以御天也。雲行雨施,天下平也。
聖人深贊夫乾道,既極其德之備,又盡其說之詳。聖人體乾道以當天運,故能沛天澤以洽民心。蓋聖人之動即天之運,而天之澤即聖人之澤也。
先儒曰:剛健中正,分而言之則四,合而言之,惟剛故健,惟中則无不正矣。六爻之所以發揮者,此情也。德者,固有根于性也;情者,實用自性中發出者是也。聖人時乘六爻之陽以當天運,施之人事,變動周流,猶雲行雨施于天地之間,物物均平而无不被其澤矣。然夫子嘗以大哉贊乾之元矣,又以大矣哉贊乾之貞矣,至此獨以大哉乾乎爲言者,所以見夫元貞之大因于乾,而剛健中正所以爲元亨利貞歟!彖辭既以雲行雨施言乾之亨,而此又以雲行雨施言聖人者,蓋言雲行雨施而繼以品物流形者,天之功用;以雲行雨施而繼以天下平者,聖人之功用猶天也。合而言之,則元貞之大不外乎乾,而聖人之功用不外乎天也。旨哉!
蒙謂乾道之大純乎天,吾固有以考其說之詳;聖人之用順乎時,吾又有以見其功之溥。天道、聖人,果有二致哉?
君子以成德為行,日可見之行也。潜之爲言也,隱而未見,行而未成,是以君子弗用也。
先儒曰:舜之居深山之中,與木石居,與鹿豕遊,時苟未至,則歷山一匹夫耳。伊尹之耕于莘之野,處畎畝之中,樂堯舜之道,位苟未至,則萃野一耕叟耳。雖有聖人之德,未闡聖人之用,自信自樂而已,又何心于人之必我知哉?于此之時,德之藴于己者,苟一毫之未備,則時未得而汲汲于求進,善未著而屑屑于求知,又惡能安時處順若此?初九在潛隱之中,而得爲龍德者,此也。
蒙謂行之著于外者,君子固知其可用;德之藴于己者,君子未嘗必其用。君子之心,何嘗有所倚哉!
君子學以聚之,問以辨之,寛以居之,仁以行之。《易》曰:見龍在田,利見大人。君德也。
先儒曰:德者,人之所得于天之理,雖我之所固有,然未嘗不散在事物之間。苟不務學,則聞見不博,无以會聚衆理而有諸己也。學而不問,則是非不明,无以辨别衆理,使之條理不紊,而精粗本末或不知所擇也。不寛以居,則執德不弘,而所務者狹,故必有㴠養寛裕之意,自莫匪從容中道之妙。故張子曰:心大則百物皆通,心小則百物皆病。必寛以居之,則吾之所以學聚問辨者,常見其心為一矣。然仁者,心之全德,至大而不窮也。德至于仁,與天同運,則有至誠惻怛之心,无作輟不常之患,則吾之所居者,固非徒大而无實,亦非固守而不化者也。蓋聚則雜,必有以辨之;居則止,必有以行之。總而言之,則學聚問辨寛居,期于仁以行之而已。此仁以行之,乃學問之極功,君子之成德,所以爲九二之大人歟?若以九三而通論之,則知至至之,所以致知而爲進德者,獨不待于學聚而問辨乎?知終終之,所以力行而爲存義者,獨不在于寛居而仁行乎?然乾之二三,固以是論聖人之事,至中庸誠之之目,亦曰博學之,審問之,慎思之,明辨之,篤行之,其知行並進之功,亦无異于乾之聖人,何也?善乎朱子有曰:聖人亦如是而進德修業,學者亦如是而進德修業,但有安行勉強之異耳。有志于聖之學者,可不勉于知行並進之學哉?
蒙謂聞見博而智益明,執德弘而行益力,則德崇業廣,大人之事備矣。
九三重剛而不中,上不在天,下不在田,故乾乾因其時而惕,雖危无咎矣。
先儒曰:三過中,四不及中,故皆曰不中。三之乾乾,憂也;四之或躍,疑也。憂疑之至,斯无憂疑矣,故又皆无咎。
蒙謂處危之地而能易危以爲安,非善處危者不足以當之。
九四重剛而不中,上不在天,下不在田,中不在人,故或之。或之者,疑之也,故无咎。
先儒曰:上不在天,未可安其尊也;下不在田,未可寜其居也。三四俱人位,而云中不在人者,蓋九三上遠于天,下近于地,人附于地,則三正人位也。九四遠于地而近于天,非人所處,故云不在人也。以下四爻而並觀之,初則未成未見者也,二則已成已見矣,九三又成進修之功,四則欲及時而進耳。蓋卦者事也,爻者事之時也,時既不同,則處事亦異,此爲易之大義也。
蒙謂處有過之地而終至于无過,非善補過者不足以當之。
夫大人者,與天地合其德,與日月合其明,與四時合其序,與鬼神合其吉凶。
大人至公而无私,故能體道而无違。聖人贊易,所以極言之也。
先天而天弗違,後天而奉天時。天且弗違,而况于人乎?况于鬼神乎?
何先後幽明之間哉?
先儒曰:與天地合其德,謂覆載也;與日月合其明,謂照臨也;與四時合其序,謂賞以春夏、刑以秋冬之類也;與鬼神合其吉凶、福善、禍淫之類也。先天而天弗違,天合大人也;後天而奉天時,大人合天也。然天地、日月、四時、鬼神本无心也,大人亦何嘗有心以蘄合哉?盡在我之德而已。以中正之德居中正之位,循其自然之理而合乎自然之道,則天即聖人,聖人即天,宜无間矣。
蒙謂道无不在,唯无私而順理者爲能體之。
亢之爲言也,知進而不知退,知存而不知亡,知得而不知喪。其唯聖人乎!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,其唯聖人乎!
先儒曰:進退以身言也,存亡以位言也,得喪以事言也。以此爻言之,窮上反下則退矣,九變六則亡矣,无民无輔則喪矣,此所以亢而有悔也。然自亢之為言,則有進退、存亡、得喪;自聖而言,則雖有進退、存亡,而實无得喪也。因時順天,而吾无所容心故也。所以再言進退、存亡,而不及得喪者,此也。夫子贊乾至此,而示人以變通之道,其旨深矣。然非聖人之才德而處此,不至于亢而悔也鮮矣。宜吾夫子再三感嘆,而歸之聖人也。
蒙謂天運如循環,衆人徒守其常而不逹其變,聖人則知之明而處之當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