泰,小往大來,吉亨。
泰其上古之極治與,不惟後世不可復也,中古其庶乎爾。蓋自有天地以來,非一聖人之力至是而後有就也。乾坤,天地之太初;屯蒙,人物之太初,有物此有養,故需以養之。養者生之原,亦爭之端,爭一生焉,小者訟,大者戰,師以除其惡,比以附其善,畜以生聚,履以辨治,而後至于泰*,豈一手一足之力哉?故曰:古之無聖人,人之類滅久矣。乾坤開闢之世乎!屯蒙鴻荒之世乎!需養結繩世乎!訟師阪泉涿鹿之世乎!畜履書契大法之世乎!泰通堯舜雍熙之世乎!過是而後,泰而否,否而泰,一治一亂,治少亂多,泰豈可復哉?故曰泰其上古之極治與。小往,陰往而外;大來,陽來而內。否泰吉凶之道无它,陰陽邪正,外內消長而已。
*註:會通引作「而致泰」。
彖曰:泰,小往大來,吉亨,則是天地交而萬物通也,上下交而其志同也。內陽而外陰,內健而外順,內君子而外小人,君子道長,小人道消也。
泰之時,天地交而萬物通,天地之極治也;上下交而其志同,天下人物之極治也。極治之功,幽至於天地,明至于人物,无不泰而通焉。孰為此者?聖人也。聖人何道而臻比?一言以蔽之,曰:進君子,退小人而已。消長在彼,內之外之在此,大哉泰之治乎!要哉致泰之道乎!或曰:小人有才,可終廢乎?獨不可參而用之。御之以君子,且化之為君子乎?曰:易曰「內君子而外小人」,又曰「小人勿用,必亂邦也」,聖人之言如是而止爾。若曰參而用之,御而化之,聖人未之言也。
象曰:天地交,泰,后以財成天地之道,輔相天地之宜,以左右民。
天下之理,大和生於通,大戾生于隔。天本乎上,而其氣下降,地本乎下,而其氣上騰,天地交通,所以為泰也。聖人所以輔天地、助民人,不過裁成天地之道。還以補其不及,合其自然而已。豈更駕而外取哉。天地之道,何道也?一言而盡,曰:交而已。君民之情交,故鰥寡達乎旒纊;君臣之志交,故幽側發乎夢卜;天人之心交,故言行感乎日星。大哉交之為道乎!
初九,拔茅茹,以其彙,征吉。
象曰:拔茅征吉,志在外也。
一茅拔,眾根隨,一賢舉,眾俊歸。泰之初,惟一陽首進,則三陽類進矣。欲退群小,固非一君子之力,欲進群賢,固不可无一君子之力。堯舉一舜,乃得十六舜,舜舉一禹,乃得九禹,吉孰大焉?君子之志在天下,不在一身,故曰志在外也。
九二,包荒,用馮河,不遐遺。朋亡,得尚于中行。
象曰:包荒得尚於中行,以光大也。
六五以柔中之君,專任九二剛中之大臣,此所以致泰之極治也。九二將何以答六五之知,盡致泰之道。其綱一,其目三,何謂一?曰:包荒以宏其度。何謂三?曰:用人之際,不以全責偏,不以近忘遠,不以羣間孤。剛果之才偏于勇,責其不全,則天下有廢才;幽遠之士壅於簡,搜之不博,則天下有逸士;孤立之賢塞於朋,主之不力,則天下有厄賢。是三人者,有一不能兼容,豈包荒用人之度也哉?九二體其一以行其三,此其所以能合於六五中行之君,而致泰亨光大之治也。尚之爲言配合也。如西漢以列侯尚主之尚,其堯舜野无遺賢之世乎!
九三,无平不陂,无往不復,艱貞无咎。勿恤其孚,于食有福。
象曰:无往不復,天地際也。
平與陂相推,往與復相移。居泰之世者,勿謂時平,其險將萌;勿謂陰往,其復反掌。九三陽盛極矣,陰將復,泰將否矣,可不懼乎?君臣克艱而守正,庶乎其无咎。倘或不恤此理之必信,則將自食其福而永終矣。食如食言之食,沒而盡之之謂也。何也?天地交際,陰陽往來,在九三六四之間也。開元之末,天寶之初,其泰之九三乎!
六四,翩翩,不富以其鄰,不戒以孚。
象曰:翩翩不富,皆失實也。不戒以孚,中心願也。
天下之理,屈之甚者伸必烈,伏之久者飛必決。陰以處下,爲位之實也,今也三陰升而居上,失位久矣。九三陽盛而衰,六四乘其衰而求復,帥其類而下集,羣飛而來者,翩翩然矣。此其願欲之所同者,故不待結之以富,而其鄰從之者甚于從富;不待戒之以令,而其類信之者速于信令。蕭、傅隕而恭、顯薦,貢禹、王章誅而欽、永賀,王氏九齡罷而林甫引仙客、國忠,其泰之六四乎!嗚呼!九三之時猶可為也,六四之時不可為也!
六五,帝乙歸妹,以祉元吉。
象曰:以祉元吉,中以行願也。
王姬之貴,不有其貴,而貴其夫君;人之尊,不居其尊,而尊其賢。此六五以柔中之君,而下從九二剛中之臣也。言莫予違者,主之蔽;從諫如流者,君之明。至于如婦之從夫,則有百從而无一違矣,豈特如流而已。此予唯克邁乃訓,爾交修予,罔予棄,高宗所以從諫之聖也。以祉元吉,中以行願者,君任其臣,以致泰之治,則泰之福溥乎天下。君之願欲,孰大于是?六五,坤之主,故為帝妹。
上六,城復于隍,勿用師。自邑告命,貞吝。
象曰:城復于隍,其命亂也。
泰至於上六,則陰盛而陽微,君子消而小人長,泰往而否來,如城之穨而為隍。於是治化而亂,存化而亡,國化而家,辟化而庶,有不忍言者矣。詩曰:高岸爲谷,深谷爲陵是也。天命靡常,至此極亂矣。雖欲用師,孰爲之用?雖欲告邑,孰為之聽?雖出于正,孰免于吝?其懷愍劉、石之世乎?嗚呼!聖人之戒,亦不緩矣,而猶有不懼者,何也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