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畜,亨。
乾下巽上為小畜,乾下艮上為大畜。畜,止也。乾進而上,物止之於前,二卦均也。何別乎小大?力有小大也。天下之有力者,莫勁乎風,莫重乎山,二者之力亦均也。而風行天上為小畜,天在山中為大畜,何也?制動以靜不以動,制行以止不以行,乾欲進而山遏之,真能以止止動矣。風自動自行,安能止乾之進?能止之者,僅能巽順以柔之爾。曰小畜亨者,小有所止而有所亨也。亨,謂乾。公孫弘能止武帝西南夷之役,而不能止其匈奴之師;李勣能守黎陽之節,而不能守立武后之問,此小畜之臣也。法孝直若在,必能止伐吳之舉,魏徵若在,必能止征遼之行,此大畜之臣也。人臣非有大畜如山之力,其能回人主如天之威乎?
密雲不雨,自我西郊。
乾為天,雲者天之氣。雲之為物,散則霽,密則雨,今密而不雨,何也?自西故也。雲自西則曷為不雨?乾西北、巽東南故也。雲興乎西,而風起乎東,霍然散矣,何雨之望?大抵風從雲則陰陽和而雨,雲避風則陰陽戾而暵。韓愈訟風伯曰:雲屏屏兮吹使漓之,此其驗也。畜,止也,亦聚也,故為密雲。
彖曰:小畜,柔得位而上下應之,曰小畜。
六四以一陰居上位,而五陽皆應,故能以柔止剛。然以一弱當眾強,故所止者小。
健而巽,剛中而志行,乃亨。密雲不雨,尚往也。自我西郊,施末行也。
以巽之順止乾之徤,故乾不爭而暫止。以二五之德皆剛而居中,以五剛之志皆欲進而上行,故乾得進而終亨。此人臣止其君之不善,而不能止者也。若公孫弘、李勣是也。雲欲雨,風散之,雲可以止矣,而雲意尚往而未已。此人臣止其君之善,而不能止者也。何謂止其君之善?壅上之澤,蠹上之心,是謂止善。雨傷稼,而楊國忠取善稼以獻,欺其君以不傷;天大旱,而李實督賦斂愈急,告其君以不旱,此能止其君之善者也。李吉甫請峻威刑,而憲宗以為欲朕失人心;劉藻言苗不損,而代宗謂不損猶應言損,此止其君之善而不能者也。止其君之不善而不能,君子憾其臣學力之淺,止其君之善而不能,君子嘉其君聖質之堅。
象曰:風行天上,小畜,君子以懿文德。
以風止天,是以動濟動也。君子欲止其君之不善,而反顧在我之德未能无不善,是以不善止不善也。大人正己而物正,推而格君心之非,焉往而不止。故君子於此,不尤其君,而尤其身,曰:是我之文德有未懿也。我德之進十之,則君德之進千之,故文帝曰:吾久不見賈生,自以為過之,今不及也。不及之語一出,而帝自此遠矣,賈生自崖而反矣。見賈生且然,而況小畜懿文德之君子乎!彼曰五帝其臣不及其聖,此不惟不知皐夔,亦不知堯舜。
初九,復自道,何其咎,吉。
象曰:復自道,其義吉也。
啟君之善在初,止君之不善亦在初,故伊尹告太甲以謹厥初,召公告成王以若生子,縱於初,禁於末,晚矣,故小畜必畜于初九。初與四為應,四止初而初受之,有不善未嘗不止,止而復,復而歸於道,是雖曰彼之所止,而吾實自復於道也。成王與周召居,故成王化而為周召;魯侯與哀駘它居,故魯侯化而為哀駘它。其德義之吉,又何過咎之有?雖然,自道可也,自聖不可也,自道日益,自聖日損。
九二,牽復,吉。
象曰:帝復在中,亦不自失也。
復於初,善之善也,不復於初,而復於二,善也,非善之善也。何也?初安於復,故為自復,二勉於復,故為牽復。牽者,勉強之謂。曷為其能勉於復也?二雖剛而猶居中,故能勉于復,雖不及初之自復,豈不愈於過剛而不受止者乎?故亦許其不自失,然視何其咎之吉則不侔矣?若過剛而不受止,則為商紂拒諫之強,晉惠公愎諫之狠矣。
九三,輿說輻,夫妻反目。
象曰:夫妻反目,不能正室也。
九三過中則不正,過剛則不和,不正而昵于六四,愈不正也。昵於彼必制於彼,愈不和也。不正則不可行,故有輿說輻之象。身之不正,則不可行于妻子,故有夫妻反目之象。九三,夫道也;六四,妻道也,喪其夫之剛,而昵于妻之愛,其始相昵,其終必受制,蓋身之不正,則不能正其家也,非家罪也。漢成帝嬖趙后而制于趙后,始于腐柱之僭;唐高宗嬖武后而制于武后,始于聚塵之汙,豈惟夫婦,君臣亦然,二世之於趙高,明皇之于祿山是已。
六四,有孚,血去惕出,无咎。
象曰:有孚惕出,上合志也。
以一柔而止五剛之進,以小臣而止大君之欲,禍之道也。故為血而傷,為惕而懼,為咎而害。六四以柔止剛,以臣止君,而能使其傷之去而不至,惕之免而不遭,咎之除而不作,此獨何道也?以至誠愛君之志,合乎九五至誠納諫之志,上下同志故也。六四、九五皆有孚,故也。此六四之賢與?抑九五之賢與?九五之賢而已。蓋茅焦非賢於比干,而秦皇賢於紂。惕出,如知罃如實出巳之出是也。
九五,有孚攣如,富以其鄰。
象曰:有孚攣如,不獨富也。
九五巽體而乾德,故九五之止眾剛,乃健於六四之力。九五之有孚,乃廣于六四之孚。以六四柔順之臣,而上欲止其君,下欲止其羣陽,僅不傷而已。九五以剛明中正之君,而行巽順柔克之政,故至誠一孚于上,羣陽皆聽于下,以巽止健,實以健止健,故眾陽皆聚而聽其所止。靡然為善,而憣然不為不善。孿聚也,富善也,鄰眾陽也。堯舜行德,而民不犯,周民遜畔,而訟自釋,皆富以其鄰,不獨富之義也。四五陰陽皆不失位,故孚。
上九,既雨既處,尚德載。婦貞厲,月幾望,君子征凶。
象曰:既雨既處,德積載也。君子征凶,有所疑也。
乾之一陽欲進,而六四止之,故密雲不雨。然六四之力既衰,則羣陰之類復進,所謂尚往而未已,終亦必雨而後已。至于上九,陰陽和而既雨,則可以止矣,故曰既雨既處。至于既處,則陽亦窮而陰終勝,彼五陽者,不期止而止矣。以一陰而止五陽,非止之以力也,止之以德也。何謂德?巽順有孚之謂德。穆宗欲幸東都,以張權輿之諫則不止,以裴度之諫則止,度之言巽順有孚。故曰尚德載,又曰德積載。載者積之充也,言巽順孚誠之德,非一朝一夕之積也。誠之積,積之充,猶感之難,況誠之不積,積之不充,乃欲以語之末而止其君之大欲乎?雖然,以柔止剛,以人止天,以臣止君,止之,可也,過於止,不可也。婦盛抗夫,月盛敵日,陰盛則疑於陽,臣盛則侵于君,故曰婦貞厲,言雖正亦危也。曰月幾望,言月勿令至於望也。曰君子征凶,言可止而征不己,君子亦凶也。曰有所疑,言陰疑于陽,臣疑于君也。臣疑于君,君子猶凶,況小人乎?故鬻拳之諫至於兵,趙盾之諫至於逆,豈人臣之願哉!豈人臣之願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