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宋）程大昌撰《易原》卷三

欽定四庫全書 易原卷三

宋程大昌撰

論數十四篇。

一、本數、用數、設數。

水、火、金、木、土，初亦無數也，而其生或遞相輸灌者，有漸有積。聖人既知其度，而無言可論，故必立數以紀，而後初終漸次，學者始可序求也。然則五行也者，蓋其託數以記實，而非因數以得體也。故天一之一，其在十全數中，固嘗為一矣。已而見諸耆象，則包乎兩象之中，向之為一者，不得復專其一矣。安可見其在天為一，而謂天下之一皆在是也？洪範五行，水居其一，即天一也。此其為一，特以冠五行而首出，故名之曰一耳。而五紀、八政，亦皆有一也。歲也，食也，是皆一也。若見五行之一為水，而謂五紀之歲、八政之食皆為一水，可乎？不可也。故凡指天一以為太極之一者，如執歲食而言一水者也。是皆不能隨事索理者也。於是易之言數，雖不一途，而其立數之原，則派别為三，不可雜已。何謂三？曰：有本數，有用數，有設數。本數也者，自然而然，天地之十全數是也。及其載之洛書，亦此之本數也。用數也者，倚本數而致功用也。河圖倒易水火以明克制，則本數之為用數，此其發端也。惟夫四象所象之四，參伍所倚之五，則皆直取天地五初數以為之用也。及夫三兩之成而為六九也，六九之派而為七八也，天地元旡此數，而聖人設焉以追寫變化者也。凡此之類，皆為設數也。

二、設數

本數已具而未入於用，用數未起而人未知其所用，則本數也者，雖曰實其有之，是亦徒數而已也。若夫何數可以入用，何數不可為用，則皆不容其意徒擇也。聖人也者，探其情要，約其歸宿，别立一數以斂散之，使不可得見者，皆形見於所立之則，而其參差不齊者，又皆終會於一，是設數之所由起也。設數云者，本無此數，而以理剏立也，正夫子謂言不盡意，而設卦以盡其意焉者也。此其設卦，則正從設數以出也。易本無卦，天地圖書亦本無大衍，一數也。是故聖人之設為大衍也，其數非數也，虚一之一非水也，象兩之兩非火也，八卦之八非取象於巽木，而七八六九之在耆者，亦非水火木金之成也，皆其本無而剏立，夫是以名之為設也。是故本數猶川也，用數者知川之可浮，而即焉以行其舟者也。設數則出舳艫之外，置維楫以操縱之者也。今從三數者，各立之譜，而明其以也。

三、本數凡兩譜：

天一至地十，析數為五十五。【數讀如所】。

右皆實有此象，乃立此數以記之。推而極乎百千萬億，皆記實也。自有此數，而後世之欲名事物者，其多少先後，率資此以命其序也。天之十日，地之十二辰，卦之為六十四經，禮之為三百，甫刑之為三千，號物之盈而為萬，皆記實也。記實也者，一二則誠有一二，千萬則誠有千萬。第第相次，不可少損，損之則闕；不可少益，益之則贅。以是知形變之一，既其得之於天，說者乃欲即之以求生兩之太極，確乎其誤也。【用數、本數之别，詳見參天兩地譜】。

地六，天七，地八，天九，地十。

右此五數者，五行成數也。而凡易數之出於乾坤者，元非此之五數也，其用已統於四象故也。乾坤之初為九六，九六之出為七八，其為九六、七八，固嘗並此立名矣。然姑且依以為凖焉，是倚數也。倚者，依也，實非正以為用也。故地六以至地十，此五數者，不為用數，而仍為本數也。

四、用數凡三譜。

河圖一至九

洛書之自一至九，自水生以至金成，皆以本數居本位，以其未入於用故也。至圖數則異矣，變西金而位之於南，變南火而寘之於西，以著其相克之序者，是其用也。則夫火之二也，已遂為克金之用矣；金之四也，又已其克木之用也，是已非其本然者矣。然則天之示此數于圖也，亦已明言當用之機，以昭示夫人矣。【詳在圖論】，而凡聖人之擇數以入乎用者，未必不發智於此也。

天一，地二，天三，地四，天五。

自一至五，為天地五初數；自六至十，為天地後五數。槩而言之，則十數者，莫非五行矣；析而求之，則五初數者，五行受天地初氣而純一不雜者也。无方數之變化，莫不管是，雖五後數者，亦皆資如乎此也。故易之取數无不用四，其制變無不用五者，立本而該末也。是故方其未用，則為本數；及其入用，則為用數也。

參天，兩天

竝天之一三五而合其數為九九，並地之二四而合其數以為六，天地固有此數矣。聖人知其可用而差擇用之，此其所以獨為用數也。然地四以前，四全數者，既嘗用為四象矣。天五一位，其獨為五者，又嘗立為變祖矣。至此而又參天兩地，則遂再入於用也。此有以見五初數之該徧，事事物物无不由乎其出也，故亦不容不以此為用也。或疑一數不當兩用，則泥矣。

五、設數凡七譜。

大衍五十。

五行之五十五者，實有五十五象，故並實有以名實序。今損其五以為五十，則天地本無此數也。直以推測所至，後先漸次，无所云識，故借實數以識虚象而已也。故衍之所及，上不為五十五，而下不為四十五者，以虛攝實，聖人設數之智也。【詳見後篇】。

參天兩地，

三數之别，惟於參天兩地可以兼攷也。蓋一三五、二四，天地元有此數，是之謂本數也。知一三五之當用而參之，知二四當用而兩之，則五初數者皆入於用，是之謂用數也。一三五本不為九，二四本不為六，今其參之兩之，而合其數以為九六，而九六遂為一易卦祖，則是本无此數而設為之也。

虛一

五十數之總有一數焉，不入四十九用，故後人以虚一名之，而實无此一，姑借一數之能始萬者，以形容太極所奠焉耳。而聖人猶不肯正以一名，則可以見其不為實有也矣。惟其元非實有，故可以虚之而无闕也。楊氏蓋嘗則其理而著為太元矣，其曰一元都覆三方者是也。三元之覆三方也，三方者入八十一數，而一元未嘗預乎九九也。此正放太極之一而立為此則也，則安可從實有而求太極也？

象兩。

此之象兩，蓋借地二記二之名，以識蓍象焉耳。故兩儀之位，正次虚一，是天地皆在象兩之中也。則其謂二也，豈從地二得數也哉？夫是之謂借數也。自此以下，凡其借實有之數，而名剏設之象，皆放此也。

象三

所象之三，三才也，而非取之天三也。掛一於分二之後者，以象夫人之參覆載而為三也。及其記策之爻，既已叠三，則自下而上，地、人、天相次而位者，是其三也。六畫既重，則又兼三才而兩之矣。

八卦

自天一至地八，數非至此而始變，又非至此而變極，直取四時之氣起四正而周四隅者，其方面凡八也。故遂倍四為八以識其位，而一朞之數悉有隸屬，是正借八為數而名其有耳。

用九，用六

凡卦六爻，爻既六，故爻辭之與小象亦莫不六也。槩六十四卦悉同，而獨乾、坤二卦上九、上六之外，復有用九、用六者焉。有辭無爻，有意無象，此在易書則設數之尤著者也。他卦不設而乾、坤獨設者，他卦之剛柔已具，則雖直循見數，遂可致用無闕也。至夫純乾則純於剛，故積九而龍亢；純坤則純於柔，故積六而龍戰。亢且戰，何可無救也？其曰羣龍无首者，用剛之道貴乎應而不貴乎倡也，是謂能用其九也。利永貞者，雖其立體當順，然必能不苟為隨，乃云善用其六也。是皆本无此爻，而以意立用，此其所以為設也。洪範三德，於剛克則沉潜之，於柔克則高明之。沉潜、高明也者，畏剛柔之過而立，則以致矯者也。若夫正直也者，則常不剛不柔，行其所無事而已，不必更立沉潜、高明二救也。然則沉潜而用其剛，高明而用其柔，夫非用九、用六之意乎？

六、用數設數之别

聖人贊易，慮後世雜三數而混言之，蓋嘗從用數、設數而别言其用矣。第其言微隐，可以意會，而不可以數求焉耳。六十四卦之内，從方體而言，則曰裁成輔相也。裁成輔相者，所立在此，所因在彼，則是後乎天地而奉之者也。出爻卦而言，旡方无體者，則曰範圍天地之化。範者，器之橅也；圍者，周物之身而挈度之也。曰範曰圍，有包括天地之象焉，則是人者先之，而天地莫之能違也。此用數、設數之别也。而設數所起，又有夫子之語可以推證者矣。則予前嘗論設卦之類設數者，皆以其本无此象此數，而創意為之，故得名之以設也。

七、九六，倚數名爻。

設數之用，至能操縱天地圖書，使其異數合為一數，此聖人剏物之智也。而其齊不齊以入於齊者，正在九六七八所倚之數，所名之爻也。何者？天地十數，陰數常多，陽數常少，如天一而地二，天九而地十，以是其則也。夫其陽之必少于陰者，在天之象必少于在地之形也，以虛實凝散而分多少故也。使聖人于此不能别立推測之則，而于陽徑取其少，于陰徑取其多，則夫數之在陽者，與夫爻之為奇者，率嘗為陰數之所蓋冒矣。故聖人之于倚數也，别有操縱之道焉。十全數者，五陽五陰固嘗對出矣。陰之進則極乎十，而陽之進僅及乎九也，此其為極一也。而聖人之倚數也，在陽則取其極九，而陰之極十者不取也。非徒不極乎十也，引而伸之，直逼夫五起變之地，无數可退，乃始取諸地六，此其立為抑陽舉陽之則者，亦已至矣。及其名爻立義，又益有異也。乾之一其畫也，以象天一也，其數實一而已，而遂名其畫以為九。坤之兩其畫也，以象地二也，其數倍一矣，而反名其畫以為六。是又抑陰舉陽之甚者也。于是反本末而對推之，方其自然而然也，陰之多常過於陽。及其抑多舉少而及乎此也，則陽九之于陰六，率常贏三也。積而多之，陽又太張，而陰又太减矣。于是又于九六之派，而有相輔相除者也。九雖比六而多其三，然九之出而為七也，遂已明損其二矣。六雖比九而減其三，然其出而為八，則遂明增其二也。此皆其立數以矯偏，而對施盈減者然也。設數而及乎此，則天道之張弓也，鼔橐也，尺蠖之屈信也，其中有機，聖人率皆攬取以入乎設立之數矣。夫其出天地而加範圍焉，其非此類矣乎？

八、合設數問

或曰：實有之數，自然而然者也。所謂莫之為而為者，天也。今謂聖人而能設數，則是自然者可以使然也。曰：予固言之矣。本數猶舟也，而設數則出舟外而立維楫者也。順行舟之理，而求其可以操縱者耳，非外立一則而拂其當然之理也。是故聖人之設數也，減陰之十而立名以六，减陽之九而定數于七，非人真有所削也。既已極陽數而取之九矣，又遂從六派而取其八，亦非能有所增益也。是皆因其自然而然者也。惟其知所參擇焉，而措之于數，以寫其裒多益寡之機，以成其抑高舉下之則，以求權夫太盈太减者，而使一陰一陽之道，見乎寓筭立則之地焉耳。而其於多少之自然者，元无一毫變初也。至此而後知夫聖人之設數者，其範圍之妙，能超象數而斡象數也。然則設數也者，豈其舍其自然而強以使然也歟？此與設卦以肖陰陽者，其理正同。故予嘗援之，以明設數之所自也。

九、皇極无數。

洪範八疇，其族類皆可枚數，而皇極一疇，无數可命也，謂其不著事功也耶？其派流所播，與人為德，則其德已三；與事為福，則其福又五。而皇極不肯自别于五若三也，此其意象殆且函萬於一，是人事中之太極也。故其列諸九疇，雖嘗序次在六，而此之一五，實能該乎九疇之九，非五數之所能域矣。則夫太極之強名以一，而實不為一者，又其象也。若夫天一之一，則特五行之一水焉耳。五行之五也，水其一也，以一并四而相與為五，蓋以實數而紀實象也。如曰虚一之用，當屬此也，則火金木土直四行耳，而安得云五也？總其該而言，又如九疇而去其五行，則八疇耳，強為九，其又可得乎？故天一之不可虚也，既已入于形變矣，形在焉而數與之俱，不容剟去也。若夫太極也者，總統五十而不自預乎五十之一也，則古聖人之秉一无迹者，其類尚可意逆也。堯舜相與語，冺迹狀而傳心；尹湯所恊，該德善而居總；孔子所貫，又非多學而能識也。則夫一之所寄，其真有耶？抑其无也？此王弼之謂非數而數以之通者也。五三六經，孔子要妙，實皆在是，弼豈偏宗老氏者耶？

十、圖數已入八卦，自甪圖序配卦之圖，竝說。

二離火，七艮火，六坤水。

九乾金，一坎水。

四兑金，三震木，八巽木。

右圖序雖嘗改變書序，然其於五行生成，仍自相屬也。水之坎一坤六，火之離二艮七，金之四兌九乾，木之三震八巽，一生一成，謹相聨綴，元不判别也。

十一、八卦分朋之圖

地六水坤，地四金兌，天九金兌。

地二火，地十土，天五土，天一水，坎。

地八木巽，天三木震，天七火艮。

十二、六卦分朋，附乾坤

始吾見八卦之次，惟四正得位，而其行列布乎四維者，既非循書，亦不用圖，久之未解其故。暨得坤彖分朋之理，而求諸六子列位之次，見其陰陽皆以類聚，而遂欣然會意曰：本乎天者親天，本乎地者親地，則天地氣類之真也。于是又有以見八卦分主四氣，亦非聖人以意定著也。何者？震、坎、艮三陽卦者，位乎東北，无一陰卦而能附出其間，是為東北之朋矣，而乾亦位乎轉北之初以統涖之也。巽、離、兌三隂卦者，立乎西南，亦无一陽卦而能附出乎其間，是西南之朋矣，而坤亦入乎西南以受之也。夫謂我朋，老我之所主也，則我之謂朋者，主我者也，故朋北之朋皆主乾，而西南之朋皆主坤也。推極其致，則九實生七，故三陽卦皆其男也；六實生八，故三陰卦皆其女也。男女父母，其取義固重於賓主，要皆凖氣類以言氣類而已也。則夫乾坤之得為天地也，以其凡陽凡陰皆自此立總也。予于是又有以知天五聚著乎乾，而地十聚著乎坤也，故凡陽附乾而凡陰附坤也，其位序方面亦自可推也。夫惟陰陽各附其類，則復乎天地奇耦之初矣。故凡天地之數，在書而全，入衍入圖而減，及其會輯為一，乃遂彼此無二，此非天地至理出乎自然而復乎本然者歟？故卦象至此而易遂以成也。

十三、卦數

夫子未嘗正言卦數也，獨於說卦命坎為水，故論數者得以知坎之為一，而離、震、兌之當為二三四也，非必他證也。以類而推，則一行可準四行也。然則乾九巽八，其必從說卦之謂為金為木者，而命之為九為八也矣。是亦夫子之言，故亦不必寘辨也。惟夫配坤以六，配艮以七，說卦既无明指，又且坤既為地，而復以水為，艮既為山，而復以火配，人因疑之，此不足疑也。易象變遷，蓋有不勝其言者矣，故皆舉一以告，而待夫悟者之反三也。若謂坤地所包者廣，而不當為水，則乾天愈廣矣，而何以局乎九金也？謂艮為山，而與火不當同屬，則夫堅多節者，亦己屬木矣，既可為木，何以不可為火也？于是後世沿易起算，如十日、十二辰、五聲、六律、陰陽、太一，雜然各立一數，以自成一家，不容參合矣。而其五行真數，載諸天地圖書以及卦象者，未嘗少少改變也。如三八之木，二七之火，不以何地何用，凡其得數在三在八，則皆仍為本也。及得一六亦必為水，而四九亦必為金也。故由其得數之末，尚可推之五行之為何屬也。是夫四正得數，稟之五行，而事事物物，莫不由之以出，故亦未嘗輒異其初也。若夫衍所衍，固其本諸四象之與天五矣，而其自出之變，則設為之二，而二非水火也，設為三四五，而三四五非木金土也。若循衍數以言本數，猶用日辰聲律之類而言易也。

十四、三數為大衍，可取四策。

四策之可以成卦也，惟五十數，而後四無一闕也。蓋嘗進而取五十五，退而取四十五，悉用大衍蓍法，虚一掛一，而後四四數之。凡其五十五者，已自全不應策矣。而四十五者，則三策中有六七而无八九也。何者？四十五既已虚一，已而义復掛一，其在用止於四十三耳。于四十三者，設使四十三者又當去其十二矣，則其在而為策者，但為三十有一耳。則夫三十二而為八，三十六而為九，无由形見乎四策之内也。故夫大衍之四策，固其取則于圖之參伍者矣。不圖之用，而别設五十以為之總者，蓋惟增此五數，然後數之在蓍者，七八九六，隨占隨得，无有揲足而數不足者，亦无有扐見而策不應者。【詳見揲蓍策數】，百占百成，悉不虚揲，亦無一揲而能别出他數，以與七八九六相亂也。暨四十九之用既已固具，正存一位以奠太極耳，其无一贅虧也。則是大衍也者，其於應造化而出爻卦，莫之能尚也。故易之卦數，悉出於此也。夫惟非圖非書，而圖書得之，乃始可成，此聖人範圍天地之妙也。

易原卷三